“是!”太后身边的女官便恭敬地行礼退了下去。
紫宸宫
檀木碧瓦的宫室,没有金碧辉煌的虚浮,气势宏伟而深沉,位于宫城正东,象征着帝王之气凝聚的居所。
宫人们的服饰都与别处不同,以灰紫为底色,每个人的脚步安静而轻巧,微欠着身子恭谨地往来于宫室之间。
紫宸宫的书殿却已经许久没有亮起批阅奏折的灯火,只内殿里一直灯火长明,浓郁的药香长期缭绕于梁间空气之中。
气息静谧而安详。
一如紫宸宫的主人……久病的天子。
“你,可是想好了,咳咳……”半卧于垂纱龙床后的青年帝王,因着垂纱和他坐着的角度问题,面容隐没在阴影里。
皇帝靠着明黄缂丝飞龙戏珠的软枕,身上却穿着一件石青色没有任何纹路的素缎袍。
因着久病的缘故,那柔软素缎袍挂在他的身上有些空荡荡的,原本合适的袖口也显得有些偏大,袖口里伸出一双修长白皙,骨节精致的手,单薄的手背上浮出淡蓝血管的脉络,像一株瘦弱的蔓藤。
坐在他身边的修挑白影手里端着一碗漆黑的药汁,手里拿着个勺子轻搅拌着好让热气消散,侧脸在烛火的描绘下显得愈发精致如工笔所描。
他没有戴面纱,露出了本来艳绝的面容,淡淡地应着:“想好了。”
皇帝看着帘子后自己的弟弟,轻喘了一下,温润如水的声音里带了点无奈:“不是怄气?”
唐圣宁却搁下勺子,把药碗往边上一甩,答非所问地轻哼了一声:“这些御医越发地不济事,整日里开这些苦的要死的药,人都要怄成药渣了,别吃了。”
皇帝失笑,低低地咳着:“你这脾气啊,还说不是跟朕怄气,连药都不打算让你皇兄吃了?”
唐圣宁面无表情地道:“吃了这么多年也不见好,庸医滚蛋不够,该杀几个,以儆效尤。”
皇帝无奈:“你再把御医打发出宫,你兄长我就连药都没得吃,我还不想死那么早,还没看着你成家……”
“死死死,行,早死早超生,你也省得日日被他们折磨受罪!”唐圣宁梭然起身冷笑,身上那些冰雪之气里便带了尖锐的气息出来。
远远地在殿门口伺候的皇帝贴身的大太监听得心头一颤,也只有定国殿下敢在陛下跟前,死死死这种大逆不道的字眼说个不停,毫无忌讳。
不过陛下和定国殿下确实不像一般的天家手足,他们相处模式颇有些奇特,陛下总是无限制地纵容与宠溺着定国殿下,这是陛下唯一生的小公主也没有的待遇。
皇帝低低地咳,不说话,许久也只有些虚弱地唤了一声:“阿宁啊……”
一声‘阿宁’仿佛悠悠的春风,吹散了唐圣宁眼底的黑暗与躁郁。
他僵了一会,还是坐了下来,面无表情地重新拿过被甩在一边的药碗,端近皇帝面前:“喝药,皇兄。”
皇帝隔着帘子看那端进来的碗,有些想笑,但还是从善如流地让唐圣宁喂了自己。
极苦涩的药物了,他却仿佛在喝燕窝甜羹一般,三下五除二便一勺勺地喝完。
唐圣宁看着还剩下一点碗底的药,便撤了碗,径自取了甜渍莓子,小心地用黄金夹拈出几颗喂给皇帝。
淡淡的甜蔓在嘴里,皇帝温和地看着这个比自己小了十岁的弟弟,轻叹:“阿宁,你要决定了就去做,五哥……咳咳,哪里晓得这其中还有这样多的缘由,总归……咳咳,玉玺在哪里你是知道的。”
唐圣宁点点头,这次虽然还是脸色冷淡,但周身气息却平和了不少:“我知道了。”
随后,他起身,看向帘后的皇帝,抿着唇角:“好好养着,谁敢再随便来吵你,不,不管什么原因你这破病要是还一点起色都没有,我下个月就杀光那些御医!”
说罢,他径自一拂白袖离开了内殿。
看着唐圣宁离开的背影冰冷,皇帝却轻笑了起来,带着点无奈与宠溺:“阿宁这孩子,气得连五哥都不愿意叫了,看来,这孩子是真恼了朕。”
进来伺候他的屠公公一边给皇帝拿了帕子擦拭手,一边细声细气地道:“定国殿下这是孩子气罢了,陛下不必往心里去,殿下极是在乎您,哪次您昏迷,他不是在您身边陪伴,连折子都搬进紫宸宫批阅。”
皇帝有些疲倦地在他的扶持下慢慢躺下来:“是啊,朕怎么能不知道,阿宁做的一切,朕不敢走,朕若是去见了父皇母后,剩下阿宁一个人,他太孤独了。”
屠公公扶着皇帝躺下,又小心地给他擦了擦脸:“陛下说什么晦气话,一会子让定国殿下听到的,他又要砸紫宸殿了。”
陛下,怎么能走呢。
陛下是紫宸宫里的泰山石敢当,他在,整个皇城才安宁,妖魔鬼蜮各安其份。
有了陛下这泰山石敢当,定国殿下这把太阿宝剑才能震慑万魔。
若是陛下真的没了,难保定国殿下这把剑,会太阿倒持,反倒入了魔,成了群魔之首,倒让这天下伏尸千里,血流成河。
皇帝躺在床上,虚弱地苦笑:“是啊,晦气,朕不能把晦气带给阿宁,朕这身子骨啊……”
屠公公实在不忍看见皇帝自苦,这青年从小便是那样清朗如月,明睿无双的人,本不该坐上这劳心费命的宝座,却不都不坐。
“陛下……”
皇帝却摆摆手:“不必说……咳咳,朕知道……”
他忽然想起什么,低声问:“苍家那孩子,是个什么模样的人,能让阿宁这样记挂?”
屠公公想了想京城里的传闻,便拣了几件来说,随后道:“那位苍二公子是个评价两极分化的人物,极是桀骜不驯,浪荡不羁,但却又很有手段,确实救了不少人的性命。”
皇帝闭着眼,若有所思:“那孩子是玉家的唯一的直系血脉后人罢?太后来给‘他’要封号的时候没有提过‘他’生母居然是玉夫人,不是萧夫人。”
他当时也未曾多想,只觉得不过是册封世子而已,既然是苍家嫡出,册封谁都是一样的。
不想这中间还有那么多事情。
屠公公点点头:“是。”
皇帝没有说话,神色却显得很是复杂:“阿宁好像对那个孩子很有些特别,竟然要用这种方式将‘他’困在身边,朕……咳咳……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太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