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羽握住杯子的手顿住了，她看向面前的男人，脸上的笑容渐渐变得冰冷：“你再说一次。”
苍明雨闭了闭眼，仿佛极为愧疚地红了眼：“我说慕勤公子之死，是我的错，我找到绾绾郡主的时候，见她魂不守舍，只以为是她们和慕勤被冲散了，也没有细问慕勤去了哪里，直到后来出云说漏了嘴，才知道她竟将慕勤抛弃在山上，可是……”
他顿了顿，继续道：“等我发现不对时，远远已见着定国殿下已经赶过那处山坡去救人，绾绾郡主又惊又怕，哭求我不要将此事说出去，而我……一时心软包庇了她。”
他忽然起身，对着苍羽深深一揖：“慕勤公子他是冲着你才来救我的，我却辜负了他，甚至牵连兄长因此受唐绾绾的污蔑，如今唐绾绾已经下狱，我特来向二哥哥请罪。”
苍羽直勾勾地看着他好一会，神色变幻莫测。
苍明雨心中莫名地有些阴翳，在她锐利的目光下，竟有点维持不住脸上的愧疚表情。
苍羽却轻笑了起来：“哦，所以，你现在是来负荆请罪的？”
苍明雨颔首，沉痛地道：“是。”
她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桌面：“今儿是个适合‘道歉’的黄道吉日么，慕舒来跟我道歉，你也来跟我道歉？”
听到慕舒找了苍羽，苍明雨眼底闪过异样，他垂下眼：“若是二哥哥将我交给慕家处置，或者交给宫里处置，我都无话可说。”
苍羽瞥了眼桌面上的丰盛精致的酒菜，懒懒道：“嗯，菜挺好。”
说罢，她拿起筷子径自吃了起来。
她倒是真饿了，这段时间一直跟唐烟烟赈灾，多与灾民同食，有些天没吃上这么好的饭菜了。
苍羽一边吃一边忽然又问了句：“你刚才说，你发现唐绾绾骗你的时候，看见定国殿下带人上山，命人去救慕勤？”
苍明雨点点头：“是。”
苍羽眼底闪过沉吟之色，随后继续低头用膳。
苍明雨看了她半晌，见苍羽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就也坐了下来，径自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慢地品了起来。
他看着苍羽毫无防备地大朵快颐，眼底闪过莫测的流光，突然幽幽地问：“二哥哥，你如此信任我，就不怕我在这里头下毒么？”
苍羽夹菜的筷子顿了顿，桃花眼挑起一点莫测的弧度：“哦，你会么？”
苍明雨一脸无辜地问：“二哥哥，你说我会吗？”
苍羽径自送菜入口，慢条斯理地道：“你不过是个包庇唐绾绾的罪名，又没有亲手害死慕勤，但你毒死了我，反而是个大麻烦，脏了手又没好处的事儿，你这种人是不会做的。”
苍明雨闻言，笑了起来，仿佛很是感慨：“是啊，我是不会做麻烦又没好处的事。没想到家里最了解我的竟然是二哥哥，也居然是二哥哥。”
苍羽没有再搭理他，继续用膳，苍明雨见她吃得有胃口，便也取了筷子斯文地吃了起来。
两人竟气氛无比“和谐”地吃完了这一餐，仿佛当真是“兄友弟恭”。
苍羽打了个饱嗝，拿帕子擦了擦自己的唇角：“多谢三弟款待，当真是破费了。”
苍明雨闻言，也微笑道：“二哥客气了，二哥肯赏脸，原谅我，这一顿饭也是我们兄弟情谊的见证。”
苍羽看起来仿佛心情很好地微微颔首：“嗯，看在这顿饭你招待得不错，又看在我们兄弟情谊上，我饶你不死。”
这话说得难听，口气又极大，仿佛掌握了他的生杀大权一般。
苍明雨就算城府再深，到底也是个刚满弱冠的年轻人，谦逊的外表下有一颗极为骄傲的内心。
他俊脸微僵，再维持不住笑颜，淡淡地道：“是吗，那我真是多谢二哥哥了。”
苍羽酒饱饭足显得心情愈发地不错，大马金刀地拍了下他的肩膀：“行了，要谢就谢慕勤吧，不过别给他烧纸，你烧的香烛纸钱，他应该不会想收。”
说罢，她摆摆手：“走了，别送，要不我怕看着你这张虚伪的脸，把吃下去的饭菜吐出来，这一餐可不便宜。”
起了身，她径自一甩袍子离开了包厢。
只余下苍明雨脸色阴沉地坐在包厢里。
看着空荡荡的门一刻钟，他忽然猛地站起来，随手一拨，将桌面上的狼藉的杯盘“哗啦”一声全部都甩到了地上。
忠言看着苍明雨阴翳得要滴水的脸，忐忑又不忿地道：“公子，你何必在苍羽这种人面前做小伏低，你看他那猖狂的样子，你叫他一声二哥，他就真以为自己是你二哥了么，什么玩意！”
不过是个被朝廷抄三族的钦犯之女所生的小子，竟然在正经世家联姻的嫡出公子前托大。
苍明雨却深吸了一口气，冷嗤一声：“你不懂，这个苍羽看着不受父亲重视，但父亲却从没有真罚过他，而且他跟萧无心关系亲密，又得了慕舒的青眼，苍羽并不是易与之辈。”
他顿了顿，又道：“最重要的是，你没发现吗，苍羽是第一个被传为定国殿下驸马中意候选人，却能活到现在的唯一一个人！”
所以，他现在羽翼未丰，能不直接对上苍羽的时候，他就不想与这个人为敌。
他今日设下这个局，就是知道苍羽此人看似不羁，实际心思缜密，未必不会察觉自己在此事里也有份
干脆自己上来“请罪”，将此事模糊过去。
“选择唐绾绾这个蠢货，当真是我的失策，不过苍羽既然已经发话了，那此事算是了结了。”他蹙眉，眼底闪过寒光。
忠言也叹了一声气：“谁也没有想到宁王竟能对自己最疼爱的嫡女，下此狠手！”
“能轻易舍弃的嫡女就是不值钱的，也根本不会是宁王最疼爱的人。”苍明雨冷冷地道。
忠言一愣：“啊？”
苍明雨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有些扭曲的俊容此刻又恢复了正常模样。
他垂下眸子斯斯文文地笑了笑：“看看现在郡主之位上坐着谁，谁才是宁王真正疼爱的女儿啊，我这个二哥哥真是厉害，大约是早已看出来了这端倪呢。”
所谓杀人诛心，苍羽就是利用这点把唐绾绾的心和尊严彻底撕碎，不可谓手段不狠。
忠言看着苍明雨的神色，忽然心中一动：“三公子的意思是……”
“我们苍府和宁王府的婚约可从来定的都是郡主与世子的婚约，如今郡主已经换人，婚约却总是要继续的，不是么？”苍明雨看向窗外宁王府的方向，露出一抹莫测的笑容。
忠言也诡异地笑了起来，抱拳道：“是，如今这位宁王郡主虽然是庶女，可比唐绾绾更配的上三公子。”
……
烛火摇晃，正在窗边画画的唐烟烟忽然抖了抖身子。
“郡主，你可千万小心，快要入冬，别着凉了，要不别画了，早点休息？”红蕊给她披上锦缎披风。
唐烟烟点点头，看着自己笔下的画纸：“我一会就画好了。”
红蕊看着桌上的画，画上一片山峦叠嶂，浩渺烟波间，有少年立于舟头，眺望远方。
少年虽然身形削瘦，但英姿勃发，宽袍广袖，只是看不见脸孔。
“郡主这画的真好，不过为什么不画女儿家，画一个少年？”红蕊很好奇。
绿霜端着热汤过来，看了眼那画，暗自叹息，也就是红蕊这个粗心眼的，相处了这些天，竟然看不出小姐这画里人的身形分明属于苍家二公子。
唐烟烟只淡淡地道：“好看应景罢了。”
绿霜放下热汤，迟疑了一会，还是将一张纸条递给了唐烟烟：“这是苍羽公子身边名月让我给郡主递的纸条。”
唐烟烟闻言，一脸淡定地取了纸条来看。
只有绿霜看见在自己说出苍羽公子四个字时，郡主那一下子捏笔捏到泛白的手指。
唐烟烟看完了纸条，微微一笑，提笔在纸条上写了一个字“诺”。
“好了，给苍羽公子送去，告诉他，我会按照他的意思去做。”
看着绿霜离开，唐烟烟看着笔下的画，轻叹了一声，让红蕊收了笔，仔细地把画收了起来。
她坐在窗边，看着窗外夜月轻叹了一声。
……
月下的京城热闹亦安静。
苍羽提着从需玉斋顺来的灯笼慢悠悠地沿着一条无人的幽静街道向苍府的方向而去。
不知什么时候，她的影子慢悠悠地被灯笼朦胧的光拉成诡魅修长的模样，亦步亦趋地在她身后晃动着。
这样寂静的夜里，颇有一点渗人的感觉。
苍羽忽然悠悠地道：“既然来了，又何必躲在我的影子里，你是食影魔不成？”
她诡长的影子忽然一晃，变成了两道，另外一道仿佛有生命般轻飘飘地落在了她身旁。
“食影魔是什么？我在你心里不是魔就是鬼么，你这么怕本座？”一道似笑非笑的讥诮声音忽然她耳边响起。
过于贴近的气息，轻抚过耳廓，苍羽脊背仿佛瞬间被羽毛暧昧地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