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蕊娘定睛一看,这孩子她认识,是田坎上面田老婆子家的小孙柱子。她们两家平时可没什么来往,他怎么会到自己家来了?
想归想,花蕊娘还是热情地站了起来,冲着他招手道:“是柱子?快进来玩。”
柱子却摇了摇头,飞快地将脑袋缩了回去,大声说了一句:“就是这里。”
还有其他人在?花蕊娘正疑惑着,就看见一个身穿嫩绿色短比甲的小丫鬟推了门,冲着她们笑吟吟地走了过来。
“桃枝?”花蕊娘和花云娘一齐惊呼出声,桃枝走到近前,冲着她们福了下去,口中甜甜地笑道:“给蕊小姐、云小姐请安。”
“还称什么小姐,不用那么多礼了……”花蕊娘不自在地笑了笑,连忙伸手将她扶了起来。见门口再无其他人,便惊疑不定地问道:“你怎么一个人来了?你家小姐呢?”
桃枝刚要答话,柱子又跑上来撞了撞她的胳膊,等她扭过头来,便伸手道:“说好的两个铜子儿。”
原来还有带路钱,花蕊娘顿时愕然。见桃枝就要往袖子里面掏,连忙伸手将她按住,自己从怀里抠出两个铜板递给柱子。柱子拿了钱话也不说一句,转身就往门外跑了。
花云娘厌恶地皱了皱眉头,小声骂了一句:“小财迷。”
花蕊娘冲着她摆了摆手,转过身来对着桃枝笑道:“村子里的小孩顽皮,让你见笑了。”
“蕊小姐您跟我见外什么?”桃枝笑眯眯地接了一句:“这小孩从村口一路领我过来,我问了好些人,就他肯给我带路,我还忘了谢谢他呢……”
花蕊娘和花云娘闻言都沉了脸色,桃枝似乎也觉得自家话说得不对,立刻讪讪地住了口。
“对了?你怎么一个人上这儿来了?”桃枝是自家表姐田玉娘的贴身丫鬟,田玉娘平日里可是鲜少出门的。所以能在这儿见到桃枝,花蕊娘简直是惊奇极了。
“不光是我来了,我家小姐也来了呢。”桃枝笑得咧开了一排白白的牙齿,见花蕊娘眼中的惊奇越甚,她便赶紧解释道:“蕊小姐忘了?我家小姐的舅家就在李家集,离这儿不远。这次小姐求了太太跟着一块儿出来省亲,今天趁着太太和舅太太上庙里烧香去了,小姐特意出门来看蕊小姐您。”
“真的?”花蕊娘又惊又喜,连忙抓着桃枝的手问道:“你家小姐人呢?”
桃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伸手往外头指了指:“村子里头走不了车,小姐在村口等着呢,让我先进来问问。”
“赶紧领我过去。”花蕊娘扔下手里的丝线,伸手拉了花云娘,走了两步又扭头冲着灶间那边喊了一声:“姨娘,玉儿姐来了,我去村口接她,你准备点吃的啊。”
商姨娘早就听到声音走了出来,只不过碍于身份才没有上前来。听到花蕊娘交代,她便赶紧应了一声。
花蕊娘姐妹跟着桃枝着急忙慌地走到了村口,远远地就看见一辆青布盖顶的骡子车停在小桥上。车架子上坐了一个车夫,边上围了三四个泥猴子一样的小孩,正对着车指指点点,不时地爆发出一阵哄笑声。
看见花蕊娘她们走过来,那群孩子往后退了一些,却并不散去。
“小姐,蕊小姐接您来了,”桃枝快步走上前,冲着骡车喊了一声。
“蕊娘?”车上的帘子迅速晃动了一下,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子从里面探出头来。见果然是花蕊娘,便一脸欣喜地往车下跳。
桃枝连忙上去将她扶住,花蕊娘跟着紧走了几步,扑上去欢喜地叫道:“玉儿姐,真的是你?”
“我可怜的好妹妹……”田玉娘不等站稳脚步,便一把将她搂住,眼眶里立刻就有水汽泛了出来:“这么长的时间也不知道给我捎个信,我这心里头一天都没安稳过……”
桃枝连忙笑着补了一句:“蕊小姐,我家小姐可是天天都挂念着您呢。”
花云娘和田玉娘的关系并没有那么亲厚,因此只是站在一旁,怯怯地喊了一声:“玉儿姐。”
“哎,云娘也来了,见到你们就好了……”田玉娘缩回手往眼角上擦了擦,强撑着笑道:“听刚才那几个小孩说,你们分家出来了?你们现在住哪儿?过得好不好……”
“玉儿姐,咱们好着呐。”花蕊娘被她带得眼眶一热,便赶紧拉了她的手道:“这可不是说话的地方,先去我们家,咱们坐下再说话。”
“哎,”田玉娘忙不迭地点了个头,回身吩咐车夫把车看好,便携了桃枝跟着她们一路往村子里来。
落山村并不富裕,村子里面只有踩出来的泥巴路,连一条石板铺的小街都没有。桃枝扶了田玉娘,带着她挑着能踩的地方小心翼翼地下脚。走得几步,田玉娘便忍不住哽咽道:“这些日子你们就住在这个地方?还习不习惯……”
“还好了玉儿姐,”花蕊娘见她心酸,连忙将她打断道:“咱们过得挺好的,朗哥儿还去学堂念书了呢。可惜他这会儿不在,要是知道你来了,他不知道得有多高兴。”
“真的?”田玉娘又惊又喜的抬起头来:“那可太好了,我就担心着……”
村子里面鲜少来生人,尤其是像田玉娘这样衣着光鲜的城里人。方才那几个泥猴子一样的小孩觉得好奇,从小桥那边一路紧紧的尾随了过来。花云娘皱了皱眉头,黑着脸转过去呵斥了他们几句,那几个小孩便嘻嘻哈哈地跑开了。
“云娘还是这个脾气,”田玉娘轻笑了一下,眼睛往她们两个身上一打量,又不禁黯然了神色。
田玉娘自己身上穿着应季的桃红缎面长褙子,发髻上簪着一支赤金红色珊瑚珠,她的肤色本来就生得白皙,如此一来更衬得整个人娇俏可爱。和她站在一块儿,穿着青色粗布衫子的花蕊娘姐妹俩,立刻就变成了两个活脱脱的乡下丫头。
不提花云娘,以前花蕊娘可是常常和田玉娘玩在一起的,哪回有外人见了,不夸赞一句说,好一对俏丽的姐妹花。如今单论外表打扮,却已经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田玉娘眼神一黯,盯着花蕊娘的脸庞低声叹道:“怎么瘦成这样……”
“玉儿姐……”田玉娘这般伤感,惹得花蕊娘也跟着低落了起来。花云娘微微垂着个脑袋,似乎也有些沉闷。
“不说这个,”田玉娘轻轻吸了口气,关切地问道:“你们怎么分家了?你大伯呢?他怎么不管你们?”
在田玉娘面前可没什么好顾忌的,花蕊娘摇着头直白地说道:“咱们家失了势,大伯他怎么会愿意白养咱们。幸好是搬出来了,这中间的许多事情,你简直想都想不到。”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许是联想到了自家父亲也是同样的做法,田玉娘一张脸立刻红得简直要滴下血来。
花蕊娘也意识到引她误会了,偏偏这话还无从解释,便低了头只管往前走去。
到了花蕊娘家,商姨娘早早就在门口等着了,看见她们过来,连忙领了往院子里面走。田玉娘和她见过礼问了好,便跟着花蕊娘她们进了屋。
屋子里面没有桌椅,花蕊娘干脆拉了田玉娘到床边坐下。田玉娘冲着桃枝使了个眼色,让她到门外去候着。
“你们这一段,都是怎么过来的……快跟我说说。”桃枝刚关上门,田玉娘立刻捉起花蕊娘的手,一脸急切地问了过来。
久别重逢,表姐妹俩要说的话一箩筐。怕惹得花云娘难过,除了花庆余要将花云娘卖给人做妾的那件事情略过之外,其他发生的事情花蕊娘都说了个详细。
田玉娘听得不住的唉声叹气,末了深深地叹了一句:“你大伯竟然也是这样……我爹那个脾气,你是知道的,我也不敢要你别怪他……我就怕你多心,坏了咱们姐妹自己的情分。”
“玉儿姐你可千万别这么说。”花蕊娘紧紧捉住她的手,她可不是拎不清的人。舅父归舅父,从李家集到这儿也有二十来里的路程,田玉娘这一趟出来,肯定也是避着自家舅母的。以往的事情不提,单说这一点,田玉娘对她们的这份情谊,就已经足够厚重了。
田玉娘“哎”了一声,刚要接着开口,就看见商姨娘端着个木盘推门走了进来。盘子上面搁着三碗清水,和一碟子桃片糕,这还是昨天花蕊娘从集上买回来给两个小的解馋的。
“家里面没有准备茶叶,只能委屈表小姐了,”商姨娘放下木盘,伸手拉了一根矮凳过来,将碟子放在上面,又将一碗水递到田玉娘手中。有些拘束地说道:“加了白糖的,表小姐将就解解渴。”
“姨太太,不用讲究这些。”田玉娘接过水碗,又站起身来谢了商姨娘。商姨娘不自在地摇了摇手,连忙闪身出去了。
这屋子里的摆设实在是太过简陋,田玉娘这会儿才顾得上仔细打量,看了几眼便轻声叹道:“真是委屈了你们几个……”
“说什么委屈不委屈,咱们已经算是好运了。”花蕊娘轻轻一摇头,抿笑着道:“玉儿姐你还记得吴婆婆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