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变得如死一般寂静,只剩下烧水壶聒噪地嗡嗡作响。 叶行止不太明白霍泽脸上露出的错愕,哪怕这份情绪很可能只是半真半假。 毕竟在他眼里,喂鸡比做饭要简单多了。 于是,叶行止问得理直气壮:“你都杀过人了,拿人喂鸡有何不可?”
“……好的,我知道了。”
霍泽喉结轻滚,似乎是悄悄咽了口唾沫,好半天才点头应下。 青年略显古怪的语气中,带着一阵忌惮与迷茫。 叶行止还觉得有些莫名其妙,霍泽却已经敏锐分析了他话中的重点,思绪越飘越远。 他认为,叶行止的意思绝不仅是喂普通鸡仔这么简单。山谷里的动物们已经开始逐渐变异了,那只大公鸡异变速度尤其异常。是的,他目前的实力甚至无法战胜一只公鸡。 霍泽不信叶行止对此毫无察觉,他几乎可以确定,叶行止就是在故意培养异兽!这人想干什么,究竟有什么目的? 这种行为到底有多么骇人听闻,此刻全世界只有霍泽能够深切体会,因为他曾经亲身经历过太多太多。 异兽是一种凶险无比、残暴至极的智慧生物,并将人类视作心目中最为鲜美的食品。随着丧尸逐渐进化,异兽群也趁着人类手忙脚乱时飞速发展,猝不及防间,它们早已强大到令人无法忽视。 它们懂得蛰伏,擅长利用群体合作,实在太聪明了,偏偏还是一类绝对冷血无情的、致命的捕食者。异兽在全人类心里都留下过沉重的阴霾,等到末世中期,它们甚至比丧尸更为棘手。 霍泽还记得,自己早年营救过一家被土狗包围的住户。 当大家正在奋力与土狗群厮杀搏斗,当他将撬棍狠狠捅进首领的心脏,那只看似淳朴可爱的土狗在临死之前,脸上竟然露出了一抹极其拟人的嘲讽笑容。 那时他后背猛然冒起阵阵凉意,刚想要强行扭转身体做些什么,几只体型狰狞的乌鸦就猛然从不同角度破窗而入,将那户人家里哇哇啼哭的小婴儿直接抓走,迅速飞向高空。 那种无力感实在太过刻骨铭心,队里有人为此做了一星期的噩梦。 “霍泽,放松点。”
一道清淡嗓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霍泽猛然回过神来,怔怔盯着眼前再次被装满茶水的小陶杯,想到叶行止问都没问就叫出了自己的名字……神情反而愈发僵硬。 其实,他现在依然很无力。 而叶行止指了指身后的书架,语调莫名平缓了些许,继续道:“你的枪在那里,顶端左数第二格。”
低级灵茶有少量清神明智之效,对霍泽这样的肉体凡胎来说可能过于强劲了。 这眼看着还没喝多少,小孩脑子都要转糊涂了吧。叶行止默默反省今晚揠苗助长的行为,并装作无事发生。 两人脑中想法截然不同。霍泽垂眸掩饰着眼底的阴霾,扬起唇轻声说:“那是我从偷猎者手上夺走的枪,原本也不属于我。您收着吧,就当是收留我的报酬之一。”
他没有丝毫要把枪拿回来的想法,话里话外满是谢意,“收留”这词用得也很有意思。 这是在尽可能展示自己没有敌意么? 闻言,叶行止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我不需要,拿走。”
毕竟,在异能升到二级之前,普通异能者不会有多少抵御子弹的能力。如果把普通人遭受枪击比喻为用菜刀切豆腐,那么换成异能者,就是用菜刀切冻豆腐。真的无甚差别。 霍泽腹部尚未愈合的枪伤是最好的证明,所以叶行止干脆利落拒绝了这个提议。 “……好,谢谢您,”霍泽似是十分感激地笑了笑,见叶行止不再开口,便主动道,“偷猎者有两辆改装过的山地越野,性能很好,油箱余量能支撑到离这里最近的加油站。您需要我带路过去看看吗?”
叶行止微微皱眉:“我不会开车。”
也不太想离开这里。 “我可以开的,您有什么需要补充的日常用品,油盐酱醋,衣服被褥,我都可以帮您带回来。”
霍泽很认真地说出了自己的建议。 他想趁着手上有武器(农具)和车辆,赶紧去加油站和超市扫荡,尽可能多带一些物资回来囤着。 当然,按照霍泽的意思,这些物资都会尽数上交给叶行止处置,权当作报酬的一部分。他那初见时腼腆拘谨的形象正在慢慢褪去,转而逐渐变得积极、有想法,哪怕发烧也具备着行动力。 仿佛只要一起吃饭喝茶聊了天,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已然拉近了许多似的。 叶行止听得有趣,却一直对霍泽的提议不置可否,毫无反应。 直到神识扫过霍泽藏在桌下用力攥紧的拳头,眼看骨节明晰的手指隐隐发白,他才慢条斯理道:“放松点,我又不会把你也捆了喂鸡。”
说完,叶行止思忖片刻,还抬手轻轻叩了叩桌案。 原本陷入熟睡的小金毛应声惊醒,从外院哼哧哼哧狂奔进来,一跃而起,扑倒在霍泽膝盖间,打滚撒欢求抚摸。 毛绒绒的大尾巴疯狂摇摆,打得霍泽手臂啪啪作响。 霍泽低头望去,小狗圆滚滚的大眼睛正隐约泛着红芒,咧嘴哈气时还能看见两排锋芒锐利的森森犬齿。它确实很喜欢霍泽,使劲嗅闻着霍泽身上的气息,口中的涎液迅速堆积。 霍泽:……这让他如何放松。 他觉得叶行止的言行根本难以预测,而且,自己好像被强行拉进了一个饲养异兽的邪恶组织,无法脱身。 这山谷里的一切,都透着明目张胆的古怪! 他忍了又忍,实在没忍住,抬眸和叶行止对视半晌,艰难开口:“那除了喂鸡,您还想让我做些什么?”
看来还是狗崽有用。叶行止挑了下眉,反问道: “你还想做些什么?”
霍泽微微一怔,似乎真的被问住了。他眉眼间的阴郁之色转瞬即逝,回答略显含糊:“……平平淡淡地活着。”
叶行止对这个答案颇为赞许,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我也是这么想的,”他端坐在椅子上,看着霍泽,语速缓慢地强调道,“但你,打破了我的平淡生活。”
他深渊般的幽黑眼眸里没有一丝恶意,却让好不容易放松些许的霍泽遍体生寒。 但霍泽不是一个会在巨大压力下崩溃的人,他抿了抿苍白的唇,低声试探:“很抱歉给您造成麻烦,我可以现在就离开。”
“不行。”
“……好,我都听您的。”
闻言,叶行止在抽屉里找到一个袖珍白瓷瓶,从中拿出一枚黑色药丸,递给霍泽。 霍泽沉默着抬手接过,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他定定看了叶行止一眼,视死如归地吞下去。 见到霍泽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叶行止决定稍微给他放宽限制。 “如果你真的想出去看看,想囤积物资,可以,”叶行止一本正经地收好瓷瓶,“但是别想逃跑,你跑不掉。”
他并非意图威胁霍泽,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然而霍泽明显不这样想,他垂着眸子轻轻点头,没有说话。那张血色尽褪的脸愈发惨白,连高烧也无法遮掩半分。 这让叶行止感到费解。 于是,他第三次说道:“霍泽,放松点。”
霍泽再次点头,安静抚摸着正在变异中的乖软金毛,缓缓向后倚靠在椅背上。原本笔挺如竹的脊背,肉眼可见般弯了下来,看上去很是可怜。 灯光在他眼底打下一层淡淡的阴霾。 叶行止总觉得不太对劲。 他分明是想跟霍泽开门见山地谈一谈,为什么霍泽的状态反倒越来越低沉了? 叶行止没想明白,补充道:“我不会伤害你。留着你,是因为你很奇怪,还需略作研究。”
略作研究…… 这话听得霍泽忍不住深吸一口气。 他闭了闭眼,指尖无意识捏紧小狗的腰间软肉,低声道:“我认为,您也很奇怪。”
“嗯,”叶行止欣然点头,“你知道就好。”
话说开了,麻烦事才会变少。 叶行止从未与人进行过如此漫长的交流。 但看着霍泽乖乖点头的安分模样,他对这次谈话成果感到相当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