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泽在醒来的第一时间,便下意识伸手向腰后摸去,随后警惕地坐起身来。 他的枪不知所踪,身上热度降了些,但脑袋依然无比昏沉。 霍泽下意识掐了掐大腿,逼迫罢工的大脑赶紧清醒。 这时他才发现,自己正身处在一个陌生房间里,四周装饰颇有些仿古的味道,实木床头柜上还有漂亮的镂空雕花。 乍一望去,霍泽差点以为自己穿越了。 他的衣服仍然是出门前穿的那套,但却干净得不可理喻……从山上滚落,掉进溪里,一路裹挟进去的沙石全都消失不见,更没有丝毫沾染血液的痕迹。 甚至因为太过干净,险些让他有一种没穿衣服的错觉。 包括内裤也是这样。 霍泽摩挲着衬衫上的崭新弹孔,感受到身体格外轻盈的错觉,神色不禁有点古怪。 房间门口守着两只狗崽。 小金毛看到霍泽醒来,热情洋溢地摇着尾巴迎上去,绕着床沿打转。 他试探性地摸了摸它的下巴,又转头跟另一只肥成皮球的白色胖狗大眼瞪小眼。 没过几秒,门口居然还窜进来一只显然已经变异的大公鸡,血色眼眸死死盯紧霍泽打量片刻,似乎在垂涎着什么,却很快又莫名其妙缩着脖子溜了。 ……这户人家是什么情况? 霍泽转头看向雕花木窗外的山水风景,飞速回想上辈子的经历,硬是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这个山谷里,除了偷猎者以外,不应该再有其他人迹和住所。上辈子他就曾经带队在此躲过一阵子风头,很是熟悉。 这地方处处都透着怪异,却又让霍泽感到十分平静舒适,就好像只要多吸几口空气,连腹部的伤也会好得更快。 他有些担心自己是烧出了幻觉。 多想无益,霍泽怀揣着满心疑惑与警惕,踩上那双同样过于干净的运动鞋,尾随热情的小金毛,一路走向前院。 这是一座三进的四合院,而霍泽被安置在后院最深处的罩房里。 古色古香,审美优良,若非装修很新,霍泽差点又怀疑自己穿越了。 他走得格外快,脚步无声,即便腹部有伤也能跟上狗崽的速度,却在踏入正房的那一刻怔愣了数秒。 叶行止正在泡茶,听见动静却并未抬头,将壶中金红的茶汤缓缓倒出。 热气氤氲升腾,而他就像一个不属于此世的修士,气质恬淡而无害。墨发半长垂落肩后,冷白的手骨节分明,按在陶制茶具上缓缓摩挲。 霍泽下意识绷紧了身体。 打一照面,叶行止就让他有种寒毛倒竖的危机感,却在下一瞬彻底消失无踪,没有任何异能波动,只剩下无限的平静。 这份平静让他大脑清明了些许,他看着叶行止,忽而敏锐地捕捉到一丝若有似无的熟悉感。 霍泽记忆力不错,很快便想起上辈子在影院里看见过叶行止的脸。 他似乎还跟人近距离接触过,但具体是什么时候,他有些记不清了。 他只知道,叶行止明明是个演电影的……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霍泽发现自己无法在这个男人面前提起警惕,这本身就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 他鼻尖弥漫着淡淡的茶香,思绪完全不受控制地乱飞起来,好半天都没有开口说话,就这样呆立在门口。 偏偏叶行止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的心情比霍泽更加微妙,一言不发地低头泡茶,以至于气氛逐渐尴尬。 最终,还是霍泽率先打破沉默。 他清清嗓子,低声说:“是您救了我吗?谢谢。”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连“您”字都说了出来。 叶行止捏着莫名其妙又开始发烫的掌心,想了想这个世界的风土人情,才慢吞吞开口道:“不用客气。你还在发烧,先回去休息吧。”
“真的非常感谢,”霍泽又认真地重复了一遍,态度良好,甚至显得相当拘谨,“麻烦您收留我一段时间,我会尽快好起来的。”
闻言,叶行止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现在的霍泽只有十九岁。 他唇色依然惨白,脸颊却因高烧而泛起异样的红晕。黑发服帖地垂在额前,眼睫在叶行止视线扫过的瞬间便低垂下去,将那双暗沉沉的眸子藏匿起来,显得格外青涩而乖巧,虚弱极了。 仿佛只是一个涉世未深又突逢大难的漂亮青年,因为占人便宜而有些害羞,很礼貌。 可关于那把失踪的□□,霍泽倒是绝口不提。 叶行止若有所思,不自觉打量着他长而浓密的睫毛,半晌后不紧不慢道:“厨房在院子东南角,有煤气灶,想吃什么自己做即可。如果要杀鸡,记得让我来杀。”
反正叶行止真的不会做饭,最多只能煮一锅粥,还差点把他的狗崽毒死。这些食材给霍泽吃并不算浪费,让人吃饱养好了才能继续给人类的未来做贡献。 顺便也能让他好生探究一下,霍泽身上是否藏着什么大秘密。 至于天道所说的老婆,叶行止表示拒绝思考。 霍泽怔愣片刻,乖乖点头,反复道谢后才紧跟着小金毛回到房间里。 而叶行止注视着他身板笔挺的背影,忽然意味深长地勾了下唇。 这男主应该挺擅长审时度势的。 * 后罩房。 床头柜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杯热水。在霍泽离开之前,这里分明空无一物。 霍泽不认为这座院落里还有其他人存在。 他眸子微缩,回忆着刚才令自己如芒在背的淡淡目光,几乎没有犹豫,直接拿起来喝掉大半。 胃里弥漫起一阵舒服的暖意。 这并不是因为霍泽行事轻率,而是......在紧绷状态下趋利避害的本能。 ——尽量不要做惹恼叶行止的事情。这个人很奇怪,霍泽反复警告自己。 他无法从叶行止毫无表情的脸上分析出任何情绪,但如果叶行止想对他做些什么,早就在他昏迷时全部做完了。 但至少目前来看,这个神秘的人似乎对自己还算友善,而且毫不在乎会被他看出任何异常。 难道叶行止也是重生的?想到这里,霍泽神色凝重了几分。 如果是这种情况,那么提前藏在山谷里的做法就说得通了。丧尸一时半会还没学会翻山越岭,这个决定很明智。 霍泽越是思考,脑袋越是沉重,没有办法,只能重新躺回床上休息。 他重生在末世前一天,时间太赶,很多事情都来不及准备。立刻改变行动路线确实有些冲动,他居然在山谷里撞上饿了几天的偷猎者。 好不容易强撑病体解决掉那群偷猎者,居然又落到了叶行止手里。本就虚弱的身体泡水后持续高烧不退,他手上毫无与人谈判的资格。 既幸运又不幸。 霍泽成功验证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但他依旧没有彻底自由。 在叶行止面前,或许只有等到他退烧拥有异能,才能占据更多主动权吧。 如今的遭遇也让霍泽提紧心神,他绝对不能因为重生占据先机,而在任何时刻掉以轻心……除了现在。 他阖上眼,在金毛热情的哈气声中慢慢陷入沉眠。 这一觉睡得意外踏实。 高悬天际的太阳由东转西,天色稍暗,叶行止却没有从座位上移开过半分。 今日他整天都在埋头修炼,丝毫不担心霍泽会被饿醒或者伤口恶化。 昨晚把人捡回家以后,叶行止就对虚弱的男主施展过三次洁净术,用灵力把他腹部的子弹掏了出来,还给他塞了一粒辟谷丹。 到明天早上之前,霍泽都不会有任何食欲,伤处也绝无感染的可能。 从未伺候过病人的叶行止自我感觉非常良好。 但出乎叶行止预料的是,霍泽一觉睡到傍晚之后,居然还能强撑着爬起来做饭。看来辟谷丹对他很有效果。 叶行止分出一丝神识贴在霍泽身上,看着这位“拘谨”的男主将后院巡视了一遍,床头柜也轻轻拉开检查过,最终成功找到后院的小侧门,在金毛的陪伴下出去摘菜。 在摘下新鲜白菜之前,霍泽不动声色地盯着灵药田数秒,又看了看正在主动捉虫除草的鸡崽们,微微抿唇便转身离开了。他没有试图上手触碰灵草的意思,非常谨慎。 不仅如此,霍泽还把用来装样子的锄头铁铲都拿起来掂了掂,仿佛是在悄悄尝试手感和挥动效率。 随后他将农具细心归于原位,老老实实地走去厨房,洗锅洗碗,生火做饭。切菜切得哐哐直响。 分明是个还在发烧的病人,他却快速做出了热乎乎的三菜一汤。 叶行止原本还没意识到自己的偷窥行径有点猥琐,就猛然回想起了天道荡漾在耳边的吼声。他迅速把神识抽了回来,危襟正坐。 拒绝思考。 直到霍泽很有礼貌地敲门叫他吃饭,他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悠悠然走出正房。 餐厅里香气浓郁,有一股让叶行止很陌生的烟火味。 切片极薄的腊肉贴在米饭上,油滋滋冒着热气,碰撞出极为诱人的香味。 挂在厨房门上的那些腊肉腊肠和咸鱼,全是叶行止经纪人从老家带回来的。他不会处理这些,霍泽却格外擅长。 霍泽主动摆好了汤菜碗筷,指着左手边那盘漂亮的清蒸鱼,仿佛不太好意思地解释道:“这条鱼是您家的狗从小溪那边抓回来的,在我杀之前还活蹦乱跳。它真聪明。”
这三进的院子很大,霍泽怀疑自己哪怕在厨房大喊一声,叶行止可能都听不太清楚。 叶行止:……你不用解释,我全都用神识盯着呢。 也不知道自家狗崽怎么对霍泽如此殷勤。 想是这么想,叶行止倒没有多说废话,他只是饶有兴趣地观看着这位“龙傲天”男主的别样面孔。 如此宜室宜家的礼貌青年,绝不可能是霍泽的本来面貌。指不定霍泽现在手上已经沾了数条人命,但是迫于形势,才不得不装出这副好欺负的样子。 但叶行止今天下午已经成功突破至筑基中期,就算霍泽的双重异能尽数被激发,他也能用一根手指把人按死。 当自身拥有绝对的实力,无论霍泽如何行事,叶行止都不会费心多加揣测。 毕竟,他还没有彻底从失败的卜卦中回过神来,心里乱得很。每每看到霍泽那张俊秀又“腼腆”的脸蛋,他总忍不住要怀疑自己学艺不精,怀疑自己被域外天魔欺骗,怀疑两个世界的天道联合针对自己进行坑蒙拐骗。 倒不如以静制动,什么也不干,暂且欣赏一番......对方小心翼翼的表演。 叶行止在餐桌前坐下,看了眼拘谨不动弹的霍泽,施施然拿起筷子夹了鱼肉。 ……很不错。 他立刻又夹了一筷子。 叶行止自小无父无母,被带至宗门修炼千年,本就没有品尝过几次凡界的五谷杂粮。霍泽的厨艺之好令他出乎意料,充沛灵气滋润更是让鱼鲜肉香,白米饭饱满而粒粒分明。 虽然不曾感到腹中饥饿,但叶行止的筷子就没停下过,看起来不紧不慢,其实夹得又快又准。 经历过一次末世的霍泽更不可能浪费半点食物,他的手速比叶行止还快上几分,连青菜汤也喝得干干净净。 这顿饭吃得像在打仗,没有人开口说话,两双筷子险些在半空中打架。安静的空气中弥漫着一丝微妙的尴尬感。 可霍泽知道,自己的身体急需大量蛋白质和碳水,所以目前只能腆着脸白吃白喝。吃撑了也要吃。 他是知恩图报的,在养伤的这段时间,霍泽决定尽可能多干点活,或许还能进山打几只野猪野兔回来。因为叶行止没有发烧,看上去并不像是拥有异能。 哪怕这人让他本能感到极其危险,或许还有操控异兽的特殊手段…… 霍泽眼眸微垂,擦好桌子,主动抱着空荡荡的盘子去洗刷,忽然被叶行止吩咐不能用冷水。 他听话地答应了,从水池边拿起几乎一尘不染的洗碗巾,感觉自己腹部的枪伤正在飞速愈合。 虽然剧烈痛感犹在,却没有一丝渗血,不影响日常行动。 他实在有些好奇,叶行止究竟对他做过什么。 默默洗碗并陷入思考的霍泽,相比之前刻意表现出的那副样子,似乎更多了几分稳重内敛。他低着头,侧脸线条显得颇为凌厉,直至水龙头里缓缓升起的热雾将一切涂抹模糊。 * 天色渐深,大公鸡赶着满山乱窜的鸡鸭们回到围栏后,两只狗崽也已经把自己喂饱,懒洋洋地回窝睡觉。 叶行止将霍泽带到正房,烧水泡茶。 这顿饭让他对男主的观感上升不少,于是决定快刀斩乱麻,换一种方式处理问题。 他拿出闲置在芥子空间里的低级灵茶,口感与老普洱差不多,但对现在虚弱的霍泽来说,可是求之不得的大补品。 霍泽很敏感地察觉到了茶水的异常,似乎不太想喝,但叶行止不会给他拒绝的余地。他也很聪明,安静地捧起茶杯抿了抿,没有多说过一句废话。 这般识趣,让叶行止心情莫名愉快几分,不打算继续和霍泽绕弯打机锋。 于是他的问题十分开门见山:“我们谈谈。你为什么会从山上掉下来?”
霍泽喝茶的动作一顿,双手慢慢放回茶台之上,随即不动声色低声道:“我遇到了偷猎者。”
“原来如此,他们都死了?”
叶行止给他续上第二杯茶,语气平淡。 霍泽怔了怔,抬眼对上叶行止的视线。 叶行止不偏不倚地与他对视,幽深如渊的黑眸中不含审视或嫌恶,却也没有更多情绪供人阅读。 屋里很安静,霍泽感觉自己浑身上下被看得透彻,所有秘密都无所遁形。 他身体紧绷得厉害,尽可能冷静地重新捧起茶杯,轻轻回答:“都死了。”
随后不等叶行止开口,他很快又试探般说道: “您应该已经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我也是没办法。”
看着青年再次低垂的眼眸,叶行止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又给他续上热茶。 等到肚子很饱很饱的霍泽默默将茶喝完,叶行止才勉强感到满意,再次开口。 “都死了就好,”他指腹缓慢摩挲着靠椅扶手,理所当然地吩咐霍泽,“若是再有人掉进我的山谷里,帮我尽数捆了,扔去喂鸡。”
霍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