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上的石砖被认真又大力地塞进湿润的泥土之中,可是那也阻挡不住水流的渗入,不仅仅是铁柱被固定的这一块区域,墙壁上的其他地方也哗哗的流进水来。
有人望着那宛若小型瀑布的石砖墙面,害怕地退后了一步,手腕上捆着的铁链也沙沙作响,脚步后退之时可以无比清晰地感受到冰凉的水没过自己的脚踝。
看见众人面上迷茫而畏惧的神情,五十五号伸手撂了自己头上滑落的发丝,口中发出一声无人可闻的自嘲:“真是的……”
他也许做错了什么,就算他们不把铁柱挖出来,水也会接连渗入,反而是他刚刚的话将众人的激情瞬间打散。
五十五号轻轻挣开六十号的手,用跪在地上的膝盖膝行向前一段,地上的水漫过他的小腿肚,很好地抑制了其上的痛苦。
围在铁柱身边的人为他让开了一段路,眼神却一直望着他,害怕他因为自己的伤势突然倒地。
等到五十五号膝行到石砖墙面前时,恰好一块塞入的石砖又重新被涌入的水喷出倒地。
他伸出手掌刚好可以陷进那一块空缺的泥土中,水流喷溅的力度撞击在敏感的手心。
“怎么样,五十五。”六十号跟在五十五的身后,在看见五十五号逐渐严肃的表情之后,她下意识地抿了抿唇。
“外面有水喷进来,证明外面也是出口对吧。”六十号说出了自己心中的猜想,“我们也可以挖出去?”
“不。”五十五号缩回他的手,将掉落在水中的石砖重新塞入空缺之中,“这样的水压,并不是噗通的水库那么简单,外面一定就是咿浓哪河。”
他被水溅湿的衣物上有些已经干了,透出点点的青蓝色。
他转过头,望向众人,此时的众人将自己的眼神一眨也不眨地望着五十五号,麻木而疲惫的眸光之中带上点点微末的亮光,那是将自己的生存的希望交托到别人身上的光亮,他们等待着五十五号的结论,同时也等待着五十五号所下的结论。
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有勇气去直面自己的死亡,也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有勇气去作出正确的判断,在生死的危难关头,他们下意识地握紧了率先出头的人,作为他们最后的稻草。
五十五号吞咽了一下口水,一直纯然的目光闪烁,他别过头,错开了众人的眼神,“大家不是都会游水的吧,而且如果我们挖出去的话,会在挖到足够出去的洞口之前,冲进来的水已经将我们淹死。”
他布满泥腥的手抖了抖,他不敢去承担别人生存的希望,他没有那个胆量,也没有那个勇气,更没有那个智慧。
自己的话死就死了,只不过别人的性命、更多人的性命压在他身上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他不能调笑着说让大家抱着一起死。
五十五号说:“这里是地下,先前跑出去的时候我有见到过楼梯,那里地势比较高,我们可以再想别的办法。”
他只能让大家尽可能活得久一点,纵使那是充满绝望的等待死亡的过程。
涌入的水很多,水位已经升高至孩子们的膝盖,五十五号比同龄人高上一点,但是此时他受了伤,只能被另外一个强壮点的人扶着慢慢向前走。
铁链虽然不再桎梏住他们的行动,但是他们也没有从手腕上解开铁链束缚的能力,只好尽可能的将铁链绕在自己的手臂上,这样的重量无疑使他们更加疲惫。
有个孩子嫌铁链过重,只将铁链垂在地上拖行,但是在下一刻沉在水底的铁链就将另外一个孩子绊倒,本来水中的阻力就十分大,他跨出去的脚步不高,在踢到铁链的瞬间就噗地一声倒在地上。
五十五号刚好走在倒地孩子的隔壁,他当即想要扶起来这个人,在手碰到那个人的身上的时候,孩子扑进水中的头部涌出来一大片的血水,血液立即被地上的水流所稀释,但是也将淌在水中的众人的衣角染上少许的红意。
死寂一片。
那般的出血量,倒地的这个人已经没有救了。
五十五号的身体瞬间僵硬,他不被任何人所察觉地站起身,被强壮的同伴所搀扶,声音却有些狠厉。
“将铁链缠好在你的手上!”
在漫长的水中行走中,他们逐渐走上了地势高的阶梯处,就如同先前所说,阶梯上的空气的确比囚室之后更加富足。
五十五号的大腿中部在水深处都被水没过,他作为伤员坐在最高的台阶处,底下众人的表情一览无余。
六十号从下方走上来,她担忧地说:“五十五,你没事吧。”
不止是大腿,因为方才想要搀扶倒地孩子而全身都被地下水所浸透,五十五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很冷,他将背靠在阖然关闭的石门上。
“……我没事。”
也许是修建这个地下空洞的人早有预谋,在阶梯旁的墙面是坚硬而大块连片的石墙,没有一丝一毫的缝隙,如果孩子们想要在这里挖出去,凭借空无一物的双手那是不可能的。
他垂下自己的头,湿透的发丝滑落,掩去的眸中有些落寞,“大家都会在这里死去,我没有勇气去承担所有人的希望。”
六十号望着被五十五倚在身后的墙壁,两侧都严丝合缝,没有半点的空隙。
她叹了一口气,“不是你的错,你将大家带到这里来,已经很了不起了。”
阶梯的最下,水在无声地涌动着。
“大人,就是在这里。”贫民窟中一个团伙中的老大,信守诺言的阿格瑞准确无误地将谢尔登带到了地下空洞的入口处。
阿格瑞的手还是按在衣内的钱袋处,生来就位于贫民窟中的他清楚地知道贫民窟中有人的偷窃本事出神入化。
这是贫民窟中的一处废墟,连片的废墟看起来十分的荒废,甚至长满了长条的藤蔓和高大的树木。
阿格瑞一边扒开斜飞的树枝,一边对谢尔登解释道:“这是二十年前的一场意外所造就的废墟,平时也没有人会过来。”
“咔——”
一声墙体与木块断裂的碎屑声从远处传响,紧接着就是砰的一声巨响,硕大的木块从高空之中砸落,激起尘土一片。
阿格瑞有些小心翼翼地避开废墟上依然屹立着的建筑,“原本这也是非常合适作为房屋的……因为不用租金的缘故,但是你也看见了。”
谢尔登没有说话,目光落在四周随时观察着,一边却是认真地听着阿格瑞的话,时不时点头道一句‘嗯’。
阿格瑞继续说着:“前一段日子,有一部分人自称是埃尔伯家族的子弟,这里是贫民窟的最外沿,他们说要把这里重建成埃尔伯的庄园,知道的那一小部分人也没有多想,毕竟那是贵族老爷的决定,也不关我们什么事。”
说到这里,阿格瑞顿住了脚步,他转过身向谢尔登递来了一点东西。
谢尔登望过去,阿格瑞摊开他那满是茧子的手心,上面有着一粒一粒精致饱满的红色砂砾,说是砂砾,但是光泽晶莹剔透,大小差异不大,若是草草望去还会以为是珍贵的红宝石。
阿格瑞眼神闪烁,语中有些不确定,“你说的红色沙石,是这种吗。”
如果不是被弟弟提醒,他可能会忽略掉他之前捡到的这些东西。
像血……
谢尔登直觉上感知到阿格瑞手中的红砂弥散着一股不详的气息,他伸出自己的手掌,示意阿格瑞将红砂交给自己,“这样的东西你留着不好。”
哪有那么像红宝石的沙石,阿格瑞下意识收拢掌心,他有些不舍,说不定还能卖出给喜欢这些东西的夫人小姐。
只不过。
阿格瑞按在钱袋上的手能感受到金币的硬度,他摊开拢起一半的手,“给你。”
在将红砂递给谢尔登之后,阿格瑞就掩住自己心中的不舍,猛地一扭头,继续向前带路,“还有一段路才能到入口,我们继续吧。”
红砂兀一入手,浓厚的怨恨就似乎化作实质的黑气要将谢尔登的右手完全包裹,其中散溢的灵魂呼喊出无人可闻的疼痛悲鸣。
“艾德利。”谢尔登轻唤了一声造就手中红砂之人的名字,眸中微光掠过,他骤然握拳,自太阳印记中爆出火光耀眼,太阳的烈焰将手中的红砂尽数燃烧、净化。
等到谢尔登微微松拳,细碎的沙石从他的指缝中漏下,跌落到地面之时已与正常的沙粒无异。
快速向前的脚步毫无留恋,径直踩过那被风吹开的黄色沙粒。
阿格瑞再次扒开乱糟糟的树枝,他朝谢尔登笑笑,“这里就是我们发现的地洞入口了。”
谢尔登的眼神错开斜飞的树枝,向阿格瑞所手指的方向扫视。
废墟之中的一个土黄色的山堆中间,有一个可以容纳二人通过的、七尺高的门口,但是此时那个门口被厚重的石门所隔绝。
听闻宝藏二字的众多青少年围在那道门口捣鼓着什么,他们取来坚硬的铁条在石门的下端撬弄着,临时改造成的铁条末段搭上了大块的石头,有人还踩在扁石头上以增加撬动的力度。
“轰隆!”
似乎是触动了什么机关,厚重的石门在众多青年面前缓慢上升,露出了内里黑漆漆的洞窟。
有人迫不及待,等不到石门完全升上到最顶端就一弓身打算钻进去。
“站住!”
谢尔登一声爆喝,他的脚步在地上用力一踏,瞬间乍起的力道将原处踏出一个浅坑,他如同利箭脱弦一般的速度飞驰而出,顺手摘下戴在阿格瑞头顶的红色布帽就宛若抛掷暗器一般极力朝前甩去。
因为被附加的力道而在空中飞速转动着,就好像是一块平直的圆碟,此时这块布圆碟比谢尔登的脚步更要快,在空中前窜了好大一段距离。
它越过第一个打算弓身钻进去的青年,紧接着鲜红的布片在众人的眼前被两侧乍然迸出的箭矢贯穿撕裂。
如同人身体上流出的血液,红色的碎布慢悠悠地飘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