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区之中,谢尔登在检查着矿区内的工作记录。
午间的日光很灿烂,直接打在谢尔登的身上,好似为他镀上了一层白光。
湛蓝的目中眼神专注,他用羽毛笔在记录簿上比划,眉间稍稍轻蹙,谢尔登侧目问身边的人,“阿斯佩尔,这个。”
笔尖在一个名字上晃动,阿斯佩尔一眼望过去就可以看见那个名字。
“……万斯?他做了什么事情吗。”
“他是所有新民之中最努力的吧。”谢尔登用笔上部的羽毛扫着自己的下巴,视线落在名字后面的数字上。
接着一下啪的一声合上书页,谢尔登笑着摇头,“没有什么。”
只是,稍微有一点点在意而已。
阿斯佩尔还在回想着和万斯的为数不多的交流,回忆起万斯那张刮干净胡须之后露出来的方脸。
怀中就突然被塞进了记录簿以及笔杆。
“冕下?”
等阿斯佩尔抬起头的时候,谢尔登却是已经跑到了远处,向着他招手,阳光打在他身上,脸上洋溢着开朗的笑容。
“阿斯佩尔,这里就先交给你了。”
阿斯佩尔又看看怀中的东西,又抬头看看,这次他只能看见谢尔登隐没在拐角处的背影。
默默地打开记录簿,看着内里的内容,不禁叹了口气。
“冕下不都已经处理好了吗,我可派不上什么用武之地。”
手中打开着的记录薄上,微光稍微映在上面,照亮了未干的墨水,薄薄的纸页上早就写满了全页的字迹。
*
在矿山之中,万斯正好将手上的工作完成一部分,靠在矿山上往自己口中灌进饮用的泉水。
身边刚被砸出的碎石从万斯的脚边滚走,发出轱辘轱辘的声响,万斯的眼神不由自主地盯着那滚落的石块。
那石块滚动着,滚下了斜坡,继续往更远的地方滚去,但是,下一刻它突然撞到来者的脚边,又往回回转了一段距离,最终停住。
万斯饮水的动作顿时停住,目光往来者身上望去。
“你就是万斯?”巴威雅的驻兵公事公办地问。
“是,我就是万斯。”万斯点头,一时之间有些疑惑,粗犷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吵架一样,“不知道阁下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找你的并不是我。”驻兵没有对万斯的语气过多的在意,反而是示意万斯跟着他走。
万斯一边迟疑地跟上驻兵的脚步,一边问:“找我的是谁?”
“是冕下。”驻兵听见万斯的疑问,稍稍回首,盯着万斯的眼睛,“等下你在冕下面前要注意礼节。”
……冕下?是那个人吗。
灿金色仍然留在他的脑海之中。
万斯又回想起了那夜正殿石座上的身影。
那个人……为什么要给一无所有的他们,给予巴威雅新民的名号?
嗒。
驻兵军靴突然乍停,发出一声轻响,紧接着便是驻兵的声音,“到了。”
微风轻轻拂过,带来湖面的湿气,他们已经走过了半个巴威雅城,从正中心的矿区走到了西南部的湖畔,万斯还可以看见在湖水的对面——那正在开垦农田的旧民。
他们的身上依旧穿着同样的制服,那制服与万斯身上穿着的是完全一样的。
“看到曾经与你站在战争对面的人感觉怎么样。”
身旁有少年的清朗声音传入耳中,万斯猛一抬头,就看见了站在他身旁的身影。
灿金色的长发尽数披散在脑后,湛蓝的目光直视前方,望向对面劳作着的旧民们。
身上大部分的黄金饰物都被摘下,但是依旧光彩如旧。
“怎么了。”
似乎是察觉到身旁之人的目光,少年稍稍侧目,那双眼眸就对上了万斯的双目。
万斯兀地后退好几步,就低下头只看着自己的脚尖,“我冒犯了,冕下。”
刚刚领路的驻兵早就退下,万斯在望见湖对面的人的时候就不由自主地走到了湖边长廊下。
谢尔登笑笑,“不用那么紧张的,我并不是什么身份尊贵的人。”
他敛下目光,“只是我们的工作不一样而已。”
“……”万斯有些沉默,他低着头想了一会,“虽然能与冕下见面感到荣幸,但是,我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不杀死我们,为什么不在我们的身上刻上奴隶的印记。”
“这样,才是最正常的做法,不是吗。”
万斯越说,越融入了自己的情绪,完全不掩藏自己的声线,就像是直直地吼出来一样。显得十分凶悍。
谢尔登神色不动,当初战争胜利的那一个晚上的情景,随着万斯的声音慢慢浮现在眼前。
将军头顶银月,站在高墙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众人,似乎是掌握了生杀予夺的大权。
不,将军有那种权利,国王也有。
但是,借以将军之口,说出‘缴械者不杀’的命令。
“如果可以的话。”
谢尔登平缓的声音如同清风徐过,将万斯冲上心头的情绪慢慢抑制下去。
万斯沉默地注视着谢尔登的身影,倾听着谢尔登的声音。
“如果,从来都不曾有一个人死去就好了。”谢尔登目光流转,落在着那被风吹得泛起波澜的湖面上,“你死我活的场景不会出现。”
“冕下……”
谢尔登额前的金发被风扬起,他原本低沉的声音变得高扬,“每个人的生命都是宝贵的,包括你们。”
夹带笑意的眼睛重新对上万斯的双目,“但是与此同时,我要守护好巴威雅的生命。”
每个人的生命都是宝贵的,要守护好巴威雅的生命……
万斯的眸光有些动摇,这里所指的生命也包括他们。
被西麦尔的王庭所视为草芥的,生死不值得一提的生命,却被他国之人视之为宝贵,被他国之人下定决心要去守护。
生死之间都不曾异动的心脏,在此刻突然急剧地在万斯的胸腔之中跳动。
万斯能看见那金发之下的蓝眸——那张扬而明媚的,充斥着希望的碧蓝之眸。
在万斯的注视之下,谢尔登伸出的手覆在锁骨之上,那处在将军身上刻下的深色奴隶印记的地方,此时却光滑一片。
“巴威雅的众人,就是在恶龙的压迫之下反抗,才得以成为真正的人。”
湛蓝的眼睛包容一切。
“我们不会将你们变成以前的我们,也不会让自己变成‘恶龙’。”
谢尔登的双手握上廊上的栏杆,往对面望去,“看见了吗,你们身上的衣服是一样的,你们是一样的人。”
“一定,可以将各自的心连结在一起的。”
金发飘扬之间,少年的唇边勾起微微的笑容。
一时之间,湖畔边上只有静谧的氛围。
“冕下!”
然而,大喊声乍然而起。
还沉浸在煽情的氛围里的谢尔登不禁被吓得一抖,诧异地望过去,发出无意味的语气词,“啊?”
“请告诉我,冕下的姓名。”万斯的脸上憋得通红,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勇气才说出这句话,之后又急忙摆动自己的双手解释道。
“我不是想冒犯冕下的意思。”
大喊的声音变得小声,“只是,为了保全我们‘新民’的性命,冕下一定付出了很多,才说服了巴威雅城中的别的人。”
甚至是为了守护的生命,可能还与那彪悍的将军起了冲突,说不定还进行过决斗。
万斯的目光扫向谢尔登。
冕下……实在是……
“冕下为了我们付出了那么多,我等却丝毫不清楚冕下的身份与姓名,那是我等最为之羞愧的所在。”
当不在意的生命,被人视作宝贵时。
满腔的鲜血也为之沸腾。
“……什么?”谢尔登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了对方吧啦吧啦说出的一大串话。
从一开始不在乎敬语的使用,到最后一句话,万斯说出的词就变得文绉绉,简直与阿斯佩尔的贵族腔调一模一样。
“我是否有幸得知冕下的姓名。”明明是硬朗的方脸壮汉,谢尔登却能从他的眼中看出可怜兮兮的感觉。
可怜兮兮……
谢尔登被自己的想象激出了一声的鸡皮疙瘩,但是他忍住了自己的动作。
如果表现出来的话,对方一定会哭的啊,一定会哭的!
“……名字是谢尔登,职业、职业大概算是流落在外的国王。”谢尔登干巴巴地说。
“原来是国王冕下。”万斯的眼中似乎燃烧着火焰,他猛一低头,“我一定会好好工作,争取早日成为真正的巴威雅民。”
“为王效忠!”
谢尔登的表情还僵在脸上,就看见对方兀一转身,气势汹汹地往矿区的方向大步离去,看样子像是要埋首工作一样。
他摸了摸自己下巴,不确定地自语:“虽然搞不清楚是什么一回事……但是,工作热情上升也算是一件好事?”
“大概。”
就在此刻,谢尔登右手手背上的太阳印记突然爆发出刺眼的光亮。
滚烫的热意从手背直达心间。
爆出的白光在下一刻迅速吞没了少年的全部身影。
几乎是白光爆出的同一瞬间,独自一人呆在木屋中处理军务的西恩的右手上,太阳印记同时变得无比的滚烫。
谢尔登双目一睁一闭之间,眼前的景象就从树荫之下的湖水畔,从木屋之内的桌椅边,变作了虚无的空间。
与之前见过的场景有同有异。
如同镜面一样的大海深不见底,表层泛着深邃的暗蓝色,与海面水天相接的天空碧蓝澄澈。
悬挂在天际的火红落日西斜,宛若火球燃烧。
谢尔登的双脚踏在水面之上,泛出层层波澜。
两张卡面同时环绕着他的身体而漂浮,各自旋转着。
第一,是年轻的王者;第二,是坚毅的将军。
然而,还有——
那排行第三的卡牌,背面上仍旧是卡面未开启之前的金红太阳。
金红的细碎微光映入了谢尔登的蓝色双眸。
如同往日一般的,温柔细致但毫无感情波动的女声再一次在空间中响起。
【请你抽取新的身份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