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殿内的巴威雅人已经开始收拾着剩下的器物。
阿斯佩尔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用的声音并不大,只有他们二人才可以听清楚。
他的表情恭敬而沉默,阿斯佩尔并不知道自己听到了答案之后会是什么反应。
曾经同为西麦尔人的他,也不希望看见那些‘新民’实际上变成了之后的巴威雅的奴隶。
这样的话,西恩也与达米塔无异了。
“阿斯佩……尔?”谢尔登装作第一次见到阿斯佩尔,脸上的笑意倒是不减,“你是阿斯佩尔·潘西吧。我听西恩提起过你。”
“是的,我的确就是阿斯佩尔。”阿斯佩尔顺从地点头。
谢尔登将自己的后背倚在石座椅背上,右手抬起撑住了自己的脸颊,语气中似乎饶有趣味,“到底是什么让你觉得,我会把那些新民当作是奴隶呢。”
阿斯佩尔闻言,低垂的眸间有一些迟疑,“……大概,是因为是‘西麦尔’吧。”
他们是来自西麦尔的战俘,与巴威雅有着天然的冲突。
谢尔登眨眼,“但是,阿斯佩尔曾经也是西麦尔人吧。”
阿斯佩尔垂下的指尖徒然一抖。
没过多久,他的肩膀上就被人轻拍了拍,阿斯佩尔抬眸过去。
不知何时,那年轻的王者已经从石座上站起,站在阿斯佩尔的身前,少年还没有完全长成身高还不是很高,但是他的脸上扬着自信的微笑。
“阿斯佩尔,请相信巴威雅的新民吧,他们心中对于不再进攻的执念可不比你差。”
谢尔登的眸光转向殿门之外,似乎瞥见了其余西麦尔人死亡时所流下的鲜血。
“所有的西麦尔人都在此刻已经身死。”
谢尔登将自己怀中的王冠又重新戴好在头上,对阿斯佩尔说下最后一句话。
“大家可不是什么奴隶,只要通过了时日的验证,一定可以变为像阿斯佩尔一样的巴威雅人的。”
“我?”阿斯佩尔微微敛眸。
“对,还有就是这里的新民就交给阿斯佩尔负责了。”谢尔登伸手比划了一个圈,比划完又拍拍自己的胸口,“不过放心,我会做好部署的。”
阿斯佩尔还没从谢尔登的上一句话中反应过来,他下一刻就被冠上了新民负责人的职位。
“什……是,遵命。”
谢尔登的眼神狡黠,似乎对阿斯佩尔的回应很满意。
阿斯佩尔与新民的出身一样,也可以放松新民们的紧张情绪。
——阿斯佩尔都可以得到巴威雅的信任与重用,那么同为西麦尔人出身的他们也可以。
转眸间,谢尔登的望见了倒在地上,正被人收敛着的西麦尔人的尸体。
如果不是身处战争之中……他也不想杀死别人的。
双唇微微紧抿,湛蓝色的眼瞳之中掩去了遗憾。
*
巴威雅之城内,建设工作热火如荼。
莉娅作为使节,携带着丰富的矿物与护卫的士兵,前往更南部之城展开交易。
以国王谢尔登与将军西恩的名义,篆刻着太阳的钱币在巴威雅之城发布流行。
旧民们在城内西南部的湖畔开垦农田,每一个人用他们的劳动去获得钱财。
至于新民们——
白日的巴威雅之城的矿区。
身上穿着统一的服饰,万斯早就把自己脸上不方便打理的大胡子给刮去,右手还握着挖矿用的铁镐。
工作有些辛苦,他不禁伸出手用衣袖擦去了额上的汗。
他身边的人叹了一大口气,就把手中的铁镐丢下,自己靠在矿山后,躲在阴凉之处用手扇起一些风。
新民的语气抱怨,“他们真的不是把我们当成奴隶一样吗,我可不觉得这样一直下去,就是可以成为新生的人。”
开矿的工作实在是太累了,就算是冬日的阳光也十分的猛烈。
万斯看见身旁同伴的埋怨。下意识地顿住手上的动作,抬起头就望向不远处。
就在那不远的距离,灿金长发的少年在和暗色金发的青年在交谈些什么。万斯的目光还能看见站在不同地点负责记录的巴威雅众。
万斯的声音粗犷,“你当初在西麦尔的时候没有和奴隶接触过吗。”
那人回答:“有是有……”
“那你应该记得你当初挥动起来,打在奴隶身上的鞭子。”
战败的西麦尔人被巴威雅所俘虏,成为巴威雅的奴隶那是正常不过,但是……
万斯垂首,但是巴威雅的主事人并没有把他们变作奴隶,如果是诓骗的话,并没有这个必要。
新民沉默地捡回地上的铁镐,过了一会儿才认同万斯的话,“你说得对,他们没有打我们,甚至连每日的工作也没有逼迫我们完成。”
那为什么,还要持续的工作呢。
新民不知道,也许,是因为对成为那真正的巴威雅人有一个无趣的妄想吧。
万斯的目光没有从不远处那金发白衣的少年身上移开。
身为被俘获的败兵,为什么还要将他们称作新民呢?
那位,不知名者。
……
“西恩,矿区看起来已经运转起来了。”谢尔登向面前沉默的将军比划着,手上抓了一本记录薄,“新民们都没有发生懈怠的思想。”
“嗯,矿区重新运转的话,莉娅那边也有着源源不断的交易成本了,等待我们的农田长成,粮食的问题就不用担心。”西恩一口气说了一大段话。
过长的话语把谢尔登都有些吓着。
谢尔登刚想开口问。
西恩就意识到了谢尔登的诧异,有些无奈地重新解释,“你最近太忙了,看来是不记得今天就是你和伊布赌约截止的时间。”
“难怪,我都忘记了。”谢尔登恍然,右手成拳砸进左手掌心,对着西恩露出一个笑容,“不过,我可不想离开巴威雅。”
西恩刚好在这时接过了谢尔登手中的记录簿,翻看着上面的字迹,侧目对谢尔登说,“我可不觉得你会输,那天……是伊布太重视巴威雅的所属了。”
三日之间,对城内市民进行分工,制作钱币并且发行,粮食与矿产的开发也步入了正轨。巴威雅的秩序也进一步建立。
现在剩下的,只有用时间去验证。
谢尔登耸肩,“大家那天第一次见我,不熟悉我是肯定的。”
毕竟众人所熟悉的都是身为将军的他,对身为国王的他两眼一摸黑也正常。
“西恩大人。”
于此同时,一声呼唤从二人身后传来,西恩的角度正好可以看见迎面走来的人影。
同样的,谢尔登也可以借由将军的目光知道那声音的发出者。
“伊布。”西恩向他点头,就算是作出了回应。
“呦!伊布。”谢尔登伸出手就像来者用力地挥着,脸上表情丝毫没有阴霾。
就好像他们之间没有涉及生死的赌约一样。
“……冕下。”伊布额前长长的刘海掩去了他的大半张脸,此时他的声音轻微不可闻,语气中却是没有三日之前的不服与刺骨了。
他垂在身侧的手提着一柄短剑,那是他一直打磨着的,打算用来守护巴威雅的短剑。
“冕下,”早就做出了决定,伊布的头颅上抬,说出的声音也同时变大,从发间漏出来的视线注视着谢尔登。
短剑横放在胸前,“三日之前,是我的无礼,冒犯了冕下以及否认了西恩大人的忠诚。”
他一咬唇,胸前的短刀稍稍□□一些,“现在,就用我的性命来洗刷这点屈辱。”
短刀出鞘,在手心中旋转一圈,他的手就握上了刃面,刀柄朝着谢尔登的方向恭敬地递过去。
谢尔登的手中就直直地被人塞入了利刃的刀柄,他另一只空出来的手指了指自己,“让我来?”
伊布的目光紧紧地注视着谢尔登,他一点头,“是的。”
谢尔登顺势接过了那振短刀,面前的伊布就高抬起自己的头颅,将脖颈暴露在谢尔登的可攻击范围之内。
只要伸手一划,那鲜血就会从脖颈处爆出。
西恩的手上仍然握着记录的笔记,目光却沉凝不动,由始至终地落在谢尔登的身上。却没有出声阻止。
因为西恩知道,自己是不会伤害伊布的。
冰冷的刃面在太阳底下反射出刺眼的光亮,被人挥动间闪出一道半圆弧。
‘刺啦。’
伊布的脖颈并没有感到任何的痛楚,但是他却能听到自己很近的地方传来被刀锋划过的声音。
是什么?他已经被杀死了吗?
下意识地,伊布缓缓睁开了闭上的双目。
兀一入目,即是站在他面前,仍然把玩着手上短刀的少年。
那身上简单地挂着金饰的少年见到他睁开了双目,立刻挥动了自己的双手,谢尔登笑着说,“伊布,你这刀磨得好锋利,技术实在是太好了。”
“……”伊布一时哑口,眼中看见的景象却无比的清晰,“冕下,为什么……”没有杀死他。
这是他们的赌约,伊布所压下的自己的赌注。
如果谢尔登输下赌约的话,伊布也会强迫着谢尔登离开巴威雅的。
谢尔登的笑意敛了起来,但是眸中依然光亮,“我已经杀死了你了,伊布。”
“你已经死过一次了,赌约完成了。”
“什么?”伊布不能理解谢尔登的意思,直到他看见谢尔登用刀尖指向的方向——伊布的脚边。
他才动了动自己早就僵硬的脖颈,往地上看去。
矿区的地上,黑色的碎发落了满地,伊布一见那地上的碎发,就下意识地抬手,摸上了自己额前的刘海。
那层厚实过长的刘海被人平整地用刀斩去,刚好到眉前的长度,这让他能很清楚地看见外部的一切。
他猛然抬头,就看向那站直在身前的少年。
谢尔登已经将短刀刀柄递向了他的方向,声音爽朗,再一次重复道:“我已经杀死了你了,伊布。”
“所以,请你忘记被达米塔曾经折磨的痛苦,走向新生吧。”
年轻的王者站在那里,好像所有的日光都眷恋着他的洁白衣角不肯离去,整个人光辉若灼日。
伊布眼中的瞳孔急剧地缩放,他没有第一时间接过谢尔登手中的短刀,旁光中看见了谢尔登后方的西恩。
将军暗蓝深邃的眼神注视着他,目光沉静,像是同样等待着他的答案。
拢在过长衣袖中的左手依旧缠满绷带,绷带之下,曾经被长针所贯穿的伤口依旧,下一刻,左手开始猛烈颤动。
伊布双目中毫无焦距,目光绕转了一圈,最后上抬,与碧空般澄澈的双眼相对。
忘记曾经的痛苦吧。
那双如天空一般的眼睛相同地也这么说着。
此时,微风乍起,拂过伊布的脚边,将那细碎的发丝尽数卷走。
伊布深黑的眼眸似乎被注视着的湛蓝双目所感染,同时染上一些亮色。
“……是。”
“我的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