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很深了,银色的月就挂在天空上。
冬日的河水很浅,只能没过成人的膝盖。
河水之前,骑着高头大马的青年扯着缰绳驻足,在他的身后,是一片的黑压压的士兵,西麦尔士兵的头上系着鲜红的束带,身上止不住地都溢出来戾气与嗜血感。
他们的心脏在胸腔里不停地跳动,跨越重重的群山,他们翻过千山万水,来到了巴威雅之城的城下,就是为了以鲜血去献祭给他们所敬仰的怒神大人。
那让他们顶礼膜拜的拥有力量的至高神秘。
然而。
战马对于远道而来的西麦尔军队是珍惜的,漫长的征途,让他们也只剩下了十数匹。
此时,大军的副将拉着自己身下的战马,踱步到了最前方的那丁身旁,那丁脸上挂着笑意,血色的眼眸一眨也不眨地注视着宽厚的河水,眼中意味深不见底。
副将不经意之间撞入了那双如同喋血的眼神,吓得拉过缰绳的手一抖,他猛地低头,“指挥官大人,今夜将士们都已经很疲惫了,不如先在附近休息一晚,等明日清晨再发动进攻。”
“不行。”那丁敛起了笑容,轻轻地瞥了副将一眼,就足以让副将浑身的鲜血都凉透。
那丁说:“一定要在巴威雅之城的奴隶沉寂在胜利的时候,就打破他们的妄想。”
要在与那一天相似的夜晚,洗刷西麦尔的、洗刷怒神大人的屈辱。
低沉的号角声被吹响,一层一层地传递下去,直至响彻军队的最末端。那丁用力一扯手中的缰绳,身下战马前肢抬起,下一刻骤然落在地上飞奔出去。
河水被马蹄踏得飞溅,紧接着漫过密密麻麻的大军的双膝。
骑马飞奔的那丁最先跨越浅水,再然后才是分别的将领。数位将领带着自己的部队,拉开长长的距离,分别奔入了高大灌木的森林。
*
尖锐的狼嚎在西麦尔人的军队踏入森林时,就卒然惊起,惊动了林间栖息的飞鸟,飞鸟纷纷扑动着自己的翅膀飞离,只剩下乱颤的树枝枝干。
“来了。”谢尔登沉声,脸上的神情专注而认真,身体往下滑了一点,把自己彻底掩藏在灌木从中。
他问:“你知道我们这次出来的任务是什么吗。”
“唔……”骑手显然被谢尔登的问题问住了,他有些沉默,半响才底气不足地说,“偷袭敌方的大将?”
原本沉静的谢尔登听到骑手的会打球,忍不住感到好笑,“不管是谁,要用十个人在一万人的军队里取敌方大将首级都是不可能的吧。”
他敛起了面上的笑意,唇部的弧度将近消失,“我们这次的任务很简单。”
“将敌方引到东北面的新‘巴威雅之城’的城门前。”
“可是,东北面……”并没有城门啊。
骑手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谢尔登口中的是应对一万人的大军的计策,他低下头回,“是!”
正当此时,凌厉的破空声从远处乍然震响,谢尔登能听见由小变大地凌空声,只在一刹那的功夫,谢尔登几乎是瞬间就條忽侧首,带来破空声的长物从他面前划过。
顺着侧去的目光,他看见了一根箭。
锋利的箭镞彻底没入泥土,暴露在空气中的羽部颤动不停。
“有敌人!”骑手迅猛拔出腰间长剑,就要从灌木丛中冲出。
谢尔登很快就反应出了骑手想要干什么,他眼疾手快地扯住骑手的后衣领,用上的十分之大的力度将骑手往后摔。
他低喝:“安静!”
正欲冲锋的骑手被人拽住衣领狠狠向后摔倒在地上,一副茫然无措的表情。
谢尔登往树干中央挪了一点,这让他可以更好地看见树林中的动静。
要将西麦尔的军队吸引到城池的东北面,就必须遇上高级的军官,以及展示作为巴威雅之城领袖的西恩的价值。
今晚出城作战的计划,本身就是用谢尔登的性命作为诱饵以及赌注的。
在一片寂静之中,除却树林间树叶的摩挲声,人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近。
“你的射程也不比我远到哪里去。”
“切,我比你远就是了。”
又是一阵脚步声,说话的人的轮廓已经逐渐在谢尔登的视线范围内变得清晰。
“我们要赌,就赌赌谁在这次战争里杀的人多。”
“你这不是废话吗,那什么巴威城,全部都是最低下的奴隶,还不是一刀一个的事情。要我说,要赌就赌谁杀了阿斯佩尔。”
“你疯了!敢碰那丁大人的兄弟,上次就有一个人说闲话被那丁大人杀死了。”
“啧,阿斯佩尔·潘西,那个叛徒!”
最低下的奴隶……
谢尔登的手握住剑柄,眸中饱含冷色,他低声对着身边的骑手说:“对面只有两个人,我们一人一个负责一个。”
“留活口,我有问题要问他们。”
因为解决生理需求而脱离分队的两名西麦尔士兵在归队时夸夸其口,他们还想象着在战争中依靠杀戮而获得怒神劳的青睐。
然而,下一瞬间,他们的眼前一黑,想要呼救却被硬布塞满了口。
脖颈上的肌肤感受到了冰冷,依靠士兵对于武器的熟悉,他们可以很明显地就感受得到那是削铁如泥的利刃。
过了好一会儿,眼上的黑布才被扯下,士兵眯着眼适应了一点骤然而来的视线,借助树叶间斑驳的皎洁月光,他就看见了一位剑眉星目的青年站在他面前。
颈上被垂落的黑围巾所包围,暗金的发色透过银色的月光感觉像是透亮,暗蓝的双目盯着他,就像是盯着冰凉的尸体。
士兵刚想张口大喊,脖上的冰冷却刺激着他的脑袋皮层,口里的布块让他无法言语。
谢尔登看着士兵欲骂又止的模样,竖起食指碰上了自己的双唇,“嘘,别挣扎。”
“这剑上可是涂了见血封喉的毒药,我怕你是还没喊到人,你就毒发身亡了。”
说着,谢尔登碰上了干净的地方,将士兵口中的布块一把扯下。
“你想知道些什么,巴威雅人。”士兵咬着牙。
在两军即将交战的时候,挟持他们的,除了巴威雅人士兵想不到还有谁,而且,挟持了他们却不杀死他们,一定是别有所图。
“你们西麦尔王国,不是信奉怒神劳吗。”谢尔登没有回答西麦尔士兵的问题,仍然把对话的主动权紧紧地握在自己的手里。
“是啊,怎么,你们害怕得要抛弃太阳神托纳蒂乌,向着怒神大人卑躬屈膝了吗。”士兵讥嘲道,“但是,我想,怒神大人一眼都不会——”放在你们的身上。
寒铁往前送,锋利的触感划破第一层薄皮,只要再往里一点点,就会迸出鲜血。将士兵嘲讽的话语兀然吓退。
“我想要知道,在西麦尔人之中,被怒神劳最为青睐的家伙是谁。”谢尔登问,半是威胁地补充着,“只要说人名就好。”
照西麦尔人对怒神的信仰程度,怒神劳最青睐的家伙理应就是这次西麦尔大军行进中的指挥者。
见西麦尔士兵没有立即回答他的问题,谢尔登用剑身拍了拍他的下颌,“你不说的话没关系,反正我们还有另外一个人质,不是吗。”
身为谢尔登同伴的骑手站在一旁,手里挟持着另外一个士兵,那个士兵因为暂时无用的关系被一个手刀打晕,现在还没有恢复意识。
“……啧。”士兵喉头滚动,眼中似有不甘,“这不是什么秘密,每个西麦尔军的人都知道,被怒神大人最为青睐的就是那丁·潘西。”
“即使是阿斯佩尔·潘西背叛了怒神大人,怒神大人依旧没有改变对于那丁的庇护。”
那丁何德何能,得到怒神大人的宠爱。
“那丁?”谢尔登听见了熟悉的名字,眉头不禁略微皱起,“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死在他的手上,被阿斯佩尔亲手埋葬。
“哈哈,”士兵爆出大笑,“你们这些菲茨帕特的愚民!就是不曾体验过怒神大人的威能,你们所杀死的那个,不过是那丁依附的一具尸体而已!”
那丁没有死。
谢尔登听见这个消息,一直运转的脑海中突然萌生一个想法。那丁一定对他存有恨意,毕竟没有一个人是不会憎恨杀死自己一次的人的。
那么,借助这股恨意,就可以无比顺利地把西麦尔的军队引诱到东北面。
至于什么怒神的威能,谢尔登不在乎。神对于凡世的干预一定是有限的,不然巴威雅早就被怒神给灭掉了,哪还用借助西麦尔的手。
而那丁,谢尔登不怕,既然能杀死那丁一次,就可以杀死那丁第二次。
“告诉我,那丁·潘西他在什么位置。”谢尔登说,语气不因士兵的大笑而变化。
“我才不告诉你们!自己去找吧。”士兵喊了一声,蓦然一扭头,就把自己的脖颈狠狠地撞上了剑刃,剑刃没入血肉,再一眨眼,他就没了气息。
“怎么会这样。”从一开始就一直关注着西麦尔士兵的动态,骑手看见士兵自我了断的行为,不禁愣神,“他死了,我们应该……怎么做。”
谢尔登敛眸,他轻移手臂,剑刃就脱离了西麦尔士兵的脖颈肉,失去生息的躯体悄然倒地。
他收了剑,抬步走到仍然昏迷的另一士兵身边。
“还有这个,不用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