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界血腥味浓郁得令人作呕,但对魔族来说,却是兴奋剂一样的存在,激化他们的杀戮欲望。魔族内部的大规模战斗,皆是以冷兵器为主,因此战场也格外惨烈,随处可见残肢断臂。妖魅垂鞭而立,目所能及之处,尸骸遍野。这次敌袭来得突然,将士们没有防备,死伤惨重。但在几位魔将加入战斗后,对方很快收兵撤退,毫不恋战。他们的目的并不在于正面冲突。妖魅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望见湫漓向她走来,面色不善。他们是来坐实她的嫌疑的。直到此刻,她才恍然明白鎏钬的意图。他想逼她反叛。“妖魅,你刚返回营地,此处就遭遇敌袭,对此你作何解释?”
湫漓擦拭着镜片上的血迹,语气平缓却暗藏锋芒。“另外你也该如实坦白那只低等魔兽的来历了。”
灰焰正站在尸堆中央,兴致甚高地啃食残肢,享受这场饕餮盛宴,全然不知自己成了目光焦点。妖魅自嘲地笑了笑,摇头放下长鞭。她背上通敌的罪名,此番恐怕正中湫漓的下怀,再加上她仍有心隐瞒和鎏钬关系,索性不再为自己辩解。放下武器的举措,无疑算作认罪了。“魔将妖魅,通敌叛主,拿下。”
妖魅没有挣扎,任几个士兵上前将她押解。阎罗站在不远处,将事态发展尽收眼底,只能沉默着静观其变。事已至此,他亦无力回天。族内纷乱未平,他还需与湫漓分庭抗礼,相互掣肘,眼下不可彻底撕破脸皮。“将罪臣妖魅和她的孽畜分开关押,严加看守,等候魔君发落……”人间H大旁边新开了一家茶馆,装横雅致、价格亲民外,还请了一位说书先生。自开张起,茶馆日日门庭若市。学生们耐不住好奇,都想前来感受一下,这只存在于电视剧里的说书人的魅力。这位说书先生倒也没让人失望,讲的皆是闻所未闻的奇人轶事,吊足了客人们的胃口。苏源拗不过几位朋友,半推半就地进了茶馆。店内的陈设都带有古色古香的韵味:照明的是纸糊的灯笼,桌椅摆设状似树墩,侍者穿着宽袖的服饰,半掩紫砂茶壶穿梭于客人之间。他们坐到了二楼的栏杆边,正好可以看清大堂中央端坐的老先生。老先生左手抚茶壶,右手持一柄折扇,微微阖着眼睑。这悠悠然的架势,咋一看确实能唬住人,苏源撑着头兴味索然,默默腹诽。只见那老先生慢条斯理地用扇柄叩击木桌,待众人的注意力都聚焦过来后,才懒洋洋地起了个腔调,“今儿且来说一桩不知发生于何代的诡事。当时在位的皇帝,膝下共有十个子女,这件异闻便事关最小的那位皇子。”
“十皇子的母亲并不受宠,早早驾鹤西去。而十皇子自幼体弱多病,全靠着药材吊着性命,苟活至弱冠之年,也不曾有一日离开过皇宫……”苏源觉得无趣,又不想扰了朋友的兴致,便四下张望打发时间,却意外看到了角落里的夏玥。她坐在屏风的阴影下,几乎与暗色融为一体,只一双眸子格外明亮,竟是听得入迷。苏源索性转过身,认真地瞧她。少见她如此专注,连旁人直白的打量都无知无觉,苏源见此便又分出些注意力去听书。“……当时的江湖上有个神秘的组织,名唤雪月阁。在那里,所有的东西都明码标价,兵刃、情报乃至人命,只要能拿出足够的金钱,天下就没有雪月阁不做的生意。”
“而这样的一个诡秘组织,其阁主的真实身份更是鲜为人知。江湖上对此传闻各异,却无人能求证。”
“直到一次意外的邂逅,将雪月阁阁主拉入了光亮之下,却也将她拉入了宿命的死局中。”
只听折扇在木桌上又是掷地有声地一敲,似在宣告结局的惨烈,令人心头一凛,可随即那说书人轻描淡写,却是给今日的讲述画了句点,“欲知后事如何,烦请诸位明日再光顾小店。”
茶馆里响起一阵唏嘘声,但前来凑热闹的都开始老老实实地往外走,不一会儿便只剩下喝茶的客人。苏源寻了个借口跟朋友作别,然后向夏玥所在的角落走去。“我以为你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夏玥脊背一僵,余光扫见熟悉的身影站定在旁边。自从上次捡猫之后,她有意在回避他。因为对自己的异样无所适从,遂她采取了最简单的解决方案:逃避问题根源。可显然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她还是让他撞见了。“是不喜欢热闹,但这儿的故事很有趣。”
夏玥抿了口茶水,佯装平静,可苏源的视线落到她捏茶杯的手上,看见她的指尖因用力而略有些泛白,不禁轻笑。她惯于不动声色,这会强装镇静的模样,倒是出乎意料的可爱。“有时间吗?你还没去看过早烟。”
他郑重其事地邀约道,把女孩神情微妙的变化都尽收眼底。夏玥垂眸紧盯着杯中的茶水,闻言无意识地咬住了口腔内侧的软肉,直到淡淡的血腥味在口中蔓延开,她才勉强平息住心脏不明原因的悸动,低低应了一声。“走吧。”
虽然就住在上下楼,但这还是夏玥第一次来苏源家。他家里的陈设极为简单,以致于显得缺少人气。似乎猜到了夏玥的疑惑,苏源适时地解释道,“之前也置办过一些摆件,但全被我爸砸了,还险些伤人,后来就索性空着了。”
他翻出钥匙打开卧室房门,连唤几声“早烟”。床边的纸箱子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黑色小母猫冒出脑袋,奶声奶气地回应。苏源走过去很自然地单手把它托起,另一只手端起箱子里的牛奶喂它。男生的手指修长,微微收拢护住小猫,白皙的皮肤和乌黑的猫毛形成鲜明的对比。阳光恰巧从窗缝漏了一缕,落在苏源的眉眼处,照着他眼底的碧色更为清透,他脸上浮现出近乎神性的悲悯。眼前的画面似乎带有某种冲击力,夏玥呼吸一滞,难以形容的酸涩感在心脏处炸开,激得她眼眶发热。仿佛有电流窜过脊背,引起身体不可控的战栗。刹那间,她听见体内有两种不同节奏的心跳,而其中一种越发沉重有力,强硬得令人难以招架。她只来得及偏开头,热泪便从眼眶坠下,没入地板瓷砖的缝隙间。她错愕地拂去脸上的泪痕,怔怔注视指尖蹭上的湿润。为什么会落泪,为什么这么难过?整颗心都被无声的悲痛裹挟充斥,压得人喘不过气。她湿着眼眶又去看苏源,恰与他对视。她恍惚觉得,自己曾被这双漂亮的眼睛满怀缱绻地注视过,千千万万次。“嗡——”手机突然在口袋里震鸣,于是像是打破了某种魔咒,她陡然从沉重的情绪中抽身出来,紊乱的心跳也渐渐归于平稳。她略清了清嗓子后接通电话,谢冠言的声音从听筒传出。“确保熊雨琦今天不会来奶茶店,我有组织上的事情要处理。”
谢冠言的语速很快,近似命令的口吻。似乎也意识到不妥,他短暂停顿又续道,“作为报酬,我会帮你盯紧周明,调查你要的信息。”
各取所需,互利互惠。对于这样的合作,夏玥没有拒绝的理由,随即拨通熊雨琦的电话,约她出来逛街,对面很爽快地答应了。在夏玥做出一系列安排的过程中,苏源始终不发一言,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结束了和熊雨琦的通话,她终于后知后觉地转向身边人,迟疑道,“抱歉,我一会有约,可能要先走了。”
苏源依旧有一搭没一搭抚着早烟,整个人处于很松弛的状态,可夏玥莫名嗅到了危险的味道,不禁绷紧脊背。小猫似乎也对微妙的气氛有所察觉,蹿回纸箱里,颇有隔岸观火的意思。房间彻底静了下来,继而便听男孩轻笑一声,只是毫无愉悦之意,“夏玥,你好像在躲我。”
“我没有。”
她下意识否定,可迎着苏源的目光,随即又有几分心虚。“确实是临时有事,我……”苏源突然抬手,指节擦过她脸上未干的泪痕,一触即分。可她却因此大脑宕机,语言系统也罢了工,只觉得短暂触碰的那处皮肤在逐渐升温,最后烧得滚烫。你真的是个很奇怪的女生。话到嘴边转了转,最终还是没说出口。苏源又恢复了那副好相与的和善模样,通情达理道,“既然你接下来有安排,那我就不留你了,你快去赴约吧。”
那种让她觉得危险的压迫感随之消失,夏玥暗松了口气,道了一句“再见”就迅速转身离开。她走得匆忙,所以不知苏源的目光久久凝在她背影,其中的情绪晦涩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