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敖辰半架着一个寸头男生,把他带进打烊的奶茶店。暗门背后,夏玥和谢冠言已等候多时。周明被推得半跪下,他想抬头看坐在沙发上的人,却先瞥见了那人搭在膝上的手,拇指上的板戒毫无杂色。他浑身哆嗦了一下,这才后知后觉当下的处境之凶险,慌不迭垂下头,不敢再多张望。他只是一个小混混,对于地下组织的“权戒”,仅仅是略有耳闻。但结合眼前的架势,实在不难猜出沙发上的人是何身份。冷汗涔涔,周明拼命回想自己何时得罪了这样的大人物。谢冠言朝夏玥投去一瞥。人已经带来了,剩下的就全权交给她了。夏玥略微颔首,并不急于审问,而是耐心地等着周明的心理防线彻底崩塌。密闭的空间里,长时间的死寂让空气如同凝滞。周明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像是秋风中摇摇欲坠的树叶,他仿佛已经预见了自己惨烈的死状。夏玥好整以暇地睨着他,见威慑的效果达到了,这才不疾不徐地开口,“你之前在巷子里勒索过一个女生,可还有印象?”
她掏出那条银手链,YZH三个字母相互碰撞,垂在周明眼前。周明脸上有一闪而过的茫然,但他很快点头,承认确有此事。“你去勒索她,是受了谁的指使?”
这次周明流露出了真切的困惑,他的眼神短暂失焦后,支吾道,“我……我不记得了。”
谢冠言状似无意地清了清嗓子,敖辰闻声去开一旁的木柜子,在里面摸索时,引起了一阵金属磕碰的声响,把周明吓得直接以头抢地。可即便如此,他依旧称自己不记得了。这个说辞未免太过荒唐,距事情发生尚不足两月,怎么会遗忘得如此之快。但周明的表现又不似作伪,一时间夏玥竟是无言。最后还是谢冠言打破的僵局,“你的意思,你不记得指使你的人是谁了?”
周明点头又摇头,整个人显得很恍惚,饶是敖辰都看出不对劲了。“他是磕坏脑袋了,还是被什么东西上身了啊,怎么神叨叨的。”
这话倒是点醒了夏玥,不论是哪种情况,眼下都没法从周明这里知道更多的信息了。但可以确定的是,勒索尤子惠一事,背后确有人指使。她朝谢冠言摇了摇头,后者心领神会,示意敖辰可以把人丢出去了。扯着周明的衣领,把他推出奶茶店时,敖辰适时地补了一句,“要是有人问起今天的事,你知道该怎么答吧。”
“我就是来这喝了杯奶茶。”
周明抢答,随即如蒙大赦,逃也似的离开。谢冠言瞧着夏玥的脸色不太好看,出声提醒道,“你要求的事,我已是尽力相助,审问结果也不是我能左右的。熊雨琦那边,还望你信守承诺,守口如瓶。”
夏玥敷衍地应了一声,思绪已然飞远。尤子惠把写满字的纸撕下来,揉成一团抛入垃圾桶。因为笔触极为用力,本子的下一面也印上了字迹,密密麻麻遍布整张纸,翻来覆去却只有一句话。“是我杀的她。”
尤子惠紧盯的纸张,脑海中却在不断上演那一天的事情经过。她在楼道的拐角处撞到了程瑾钰,对方头发散乱、脸色煞白,被突然出现的尤子惠吓了一大跳。认清来人后,程瑾钰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当即指着尤子惠的鼻子大骂。在注意到尤子惠的目光停留在自己的脖子上后,程瑾钰的反应更为强烈,捂住颈部红肿的指印,同时嘴里蹦出了最为恶毒的话语,“看什么看!你怎么还有脸乱晃,你怎么没被男人弄死在那条巷子里。”
尤子惠只觉得如坠冰窟,身上的血都凉了。继而她听到同样冷酷的话语,从自己嘴里吐出,“程瑾钰,你去死吧。”
伴随着这句话,她胸前垂挂的戒指散发出暗紫色气体,其中一缕以肉眼不可及的速度,钻入了程瑾钰的鼻腔。程瑾钰的眼睛瞬间失去神采,如提线木偶般僵直地朝楼顶走去。后来的事情便是人尽皆知,程瑾钰在顶楼一跃而下,坠楼身亡。程瑾钰真如她所言,去死了。没有摄像头拍到她们这段冲突,加之两人此前几乎毫无交集,所以程瑾钰的死,从始至终都没有波及到尤子惠,这盆脏水还成功泼在了夏玥身上。如有神助。当整件事尘埃落定,自身却撇得干干净净时,这是尤子惠唯一能想到的评价。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在为她推波助澜。莫非真的是祷告起了作用。她再次审视颈间的戒指时,目光变得痴迷狂热,五官都因此微微扭曲,流露出魔怔般的贪恋。她看不见的是,周遭弥漫着浓郁的魔气,将她重重裹挟,挥之不去。魔界妖魅端坐在营帐中,地上已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霜。身旁的火盆烧的“噼啪”作响,但带来的暖意微乎其微。所幸魔族体质特殊,才不致丧命于严寒。帐外偶尔传来守卫的交谈声。妖魅的行动并不受限,但时刻有士兵随行。他们美名其曰“行护卫之职”,实则在监视她的一举一动,不必猜也知是湫漓的授意。两军交战在即,妖魅不便与他彻底撕破脸,遂忍下此等行径,没有多置喙。角落里的灰焰低声嘶鸣,妖魅略一招手,它立即快步上前,用湿润的鼻子蹭她的手心。它虽不懂得认主,但顺应趋利避害的天性,待在妖魅身边很是乖觉。靠着上等魔血的滋补,它原本灰沉的鬓毛泛起了银白色光泽。椭圆的瞳孔此时在火光的映衬下,深处隐隐闪过一抹浅紫。妖魅心中陡然警铃大作,兽族的瞳孔里怎会有魔族独有的紫色?她把手放在灰焰的额头上,凝出一缕魔气探进它的神识,后者仿佛有所感知,开始剧烈地挣扎。妖魅直接用手臂环住它的脖颈,强硬地止住了它闪躲的动作。随着魔气的深入,她在灰焰的神识里探到了熟悉的气息。发觉自己暴露的瞬间,那团魔气便消失殆尽。作为承载者的灰焰感受到割裂般的痛楚,兽性大发,低头狠咬住正环着它的手臂。疼痛让妖魅分了心,等她回过神来时,那抹气息已再不可寻。受血腥味的刺激,灰焰顺势啃食她的血肉,以满足口腹之欲,妖魅却似无知无觉,脸色煞白地僵直在原地。将魔气种在兽族的神识里,可以时刻掌握其行踪轨迹。而灰焰体内的那抹气息,她再熟悉不过,实在无法自欺欺人。那是鎏钬的魔气。妖魅突然倍感疲惫。她在皇城中立身,打起十二分警觉,对一起共事的魔将都心怀戒备,不敢掉以轻心。然而她还是没想到,连唯一的亲族也要设计陷害于她,这种落差下的无力感几乎令她窒息。可眼下不是自怨自艾的时候,驻军所在的位置大概率已经暴露,她需及时上报情况。然而若是如实上报,她势必要坦言自己和鎏钬的关系,以及鎏钬所做之事,这是她不愿面对的。此举意味着彻底宣判了鎏钬不可恕的死罪。帐外传来些许骚动,接着暮雪走了进来。守卫随即识趣地退到听力范围外。灰焰餍足,便松开了妖魅的手臂,齿间还残留着血肉,龇牙朝暮雪低吼。“低等的畜生,不知尊卑。”
妖魅沉下脸,用魔气凝成绳索,将这孽畜紧紧捆住,令它动弹不得,唯有呜咽讨饶。暮雪略显错愕,目光定格在妖魅手臂血肉外翻的伤处。她在营地里听到了不少碎语,关于这只来路不明的低等魔兽,以及妖魅用血肉饲养的荒谬举措。可当亲眼看到,那白皙皮肤和血腥肉糜引发的视觉冲击,暮雪浮现的第一念头,是担忧妖魅的精神状态。她极少见到妖魅如此倦怠消沉的模样。“可还安好?”
因是十二魔将中仅有的两位女性,暮雪和妖魅颇有些惺惺相惜的情谊,私下交流时并不讲求繁文缛节,“若是那些守卫惹得你不快,你尽管教训。只是眼下这个节骨眼比较敏感,我也不好违逆湫漓的意思,去擅自遣散士兵,所以只能先委屈你了。”
“大局为重,我明白。”
妖魅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心里还记挂着驻军位置可能暴露的问题。“暮雪,有个事情……”“敌袭!警戒!”
营地某处突然传来高呼,接着便是兵刃碰撞的声音和士兵的惨叫声。一瞬间,妖魅觉得浑身的血都凉透了。暴民的动作比她想象得还要快。来不及阐明事情的来龙去脉了。她松开灰焰身上的束缚,一刻不敢耽搁,和暮雪迅速冲出去加入战斗。然而关于心计与权谋的斗争,这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