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冷玥把苏源的外套整理好,紧抱在怀里。上面属于人类的温度已经快被雨水冲散了,她埋首其间,泪水渗入衣料,大雨依旧在无孔不入地落下,好似在嘲笑她的无能。冷玥知道自己所说的对苏源是多么残忍,可于她而言,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折磨。晃神间,在口袋里摸到一块糖果,便剥开糖纸放进嘴里,试图缓解心中的苦涩。可当发腻的甜味充斥满整个味蕾,冷玥却下意识蹙起眉,后知后觉地想到,自己不曾买过任何糖果。电话铃声恰在此时响起,接通的瞬间,便听到徐紫妍在那头磕磕绊绊地组织语言,“那个,我塞到你口袋里的糖,我刚发现好像……过期了,你,你别吃……”冷玥没能听她把话说完,手机就摔落在地上。剧烈的痛楚从心脏处开始蔓延,她捂着嘴一阵反胃,吐出的糖块掺着带血的唾沫,五脏六腑拧在一起绞痛。脑袋里仿佛无数个声音在同时尖叫,纷杂的思绪和混乱的记忆交替翻涌,她蜷缩在草地上,呻/吟着用头去撞击地面,可依旧难以缓解痛苦。暗紫色的魔气在她周身萦绕,随着疼痛的愈演愈烈,迅速向周围发散性弥漫。夜羯离她有些距离,此时在她脑海中焦急地询问情况,音调是少有的急促,“集中注意力!你的魔气在扩散,再这么下去方圆几里的人都会受到影响!公园有处后山尚未开发,少有人至,你快点过去,以免造成人类伤亡,我在那等你。”
冷玥喘着粗气,几番尝试后勉强扼住了魔气外溢,用仅剩的力气撑起身体,踉跄着往后山的方向去。淋雨的皮肤冰冷,她体内的温度却高得吓人,烧得她心脏胀痛。路过人工湖时,在被雨水打得支离破碎的湖面上,她看清了自己的模样。除了眸色变化外,眼眶的轮廓也发生了改变,眼角凌厉地上扬,眼部周围的皮肤皲裂,裂纹下是更为苍白光洁的肤质。她匆忙地一瞥,便能看得如此细致入微,视力已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嘈杂的暴雨声和生理上的痛苦,降低了她对周围环境的敏锐度。等她注意到时,苏淇也同样看到了她。“小源跟我打电话,说你在这没有伞,刚好我从学校下班,顺路过来接你一起回家。”
苏淇说着就把雨伞往冷玥手里塞,冷玥担心她注意到自己容貌的异样,只得一味地低头后退。苏淇当是她还在闹脾气,便带着笑意安抚道,“是和小源吵架了吧,等我回去批评他,你别把自己弄感冒了……”头痛欲裂,暴虐的念头止不住地往外冒。冷玥眼前开始出现幻影,尽是血流成河的惨象,她好像置身于血海尸山中。耳边出现嗡鸣声,她已经听不清苏淇说话了。当苏淇再一次凑近,想给她递雨伞时,冷玥猛地推开她,跌跌撞撞朝后山跑。身后传来水花声和苏淇的惊呼,但冷玥没有回头。她已经处于失控的边缘了,魔气随时可能不受控地外溢,仅存的理智逼她远离人群,前往后山。天空惊雷滚滚,风暴已至。徐紫妍放下一阵忙音的手机,心里陡然腾起强烈的不安感。她后悔往好友的口袋里放那颗糖了。起因是肖忆晴出事的那次,冷玥的反应真的吓坏了她。夏玥是个胆小怯懦的女生,即使再愤怒,也不会有如此蛮狠的戾气。徐紫妍终于意识到,她的闺蜜并非是性情大变,而是彻底变成了另一个冷酷阴鸷的女生。当她忧心忡忡地走上街头时,被一个老者拦住了去路。老者佝偻着身体,佩戴着厚重的镜片,目光却显出咄咄逼人的锐利。他稍作打量后便不顾唐突地询问道,“姑娘近日,可是遇见怪事了?”
换作平日,徐紫妍定然将他当成江湖骗子打发走,但她刚见识了好友的失常,此刻心里又急又怕,索性对老人和盘托出。老者听完后,给了她几颗糖果,告诉她夏玥是被邪物附身了,而这些糖有驱除邪祟的功效。半信半疑地收下后,她问了老者的名讳。“聂老。”
徐紫妍回忆完糖果的来历,再次陷入深深的懊悔中。她竟然轻信了一个陌生人的话,去给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不明成分的糖块。如果因此铸成大错,她将永远无法原谅自己。后山一片荒芜,人迹罕至。冷玥在山壁一块突出的岩石下避雨歇息,夜羯和阎罗几乎同时赶到。冷玥的长发已经铺满了周围的地面,眉眼完全变了模样,露出睥睨旁人的凌厉倨傲,下半张脸却仍保持着夏玥的清丽,让整张面孔显得不伦不类。她倚在岩壁上大口喘息,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血管中流动的鲜红都清晰可见。阎罗神色复杂地看着她,手里握着的骨戒嗡鸣愈发强烈。冷玥误食了什么导致异变,眼下已经没有追究的必要了,人类的身体濒临崩溃,她必须尽快返回魔界。再待下去,人间恐要大乱。可冷玥还不愿走,阎罗也明白了其中缘由,他听到了她身体里节奏不同的两种心跳。魔族遇上心脏爱人才会产生的心跳,如今在冷玥的胸膛里清晰可闻。她爱上了一个人类。她有了自己的心脏爱人,即使恢复记忆,变回纯粹的魔界之主,这种出于本能的羁绊,她也将难以割舍。可人类和魔族,注定是不会有结果的。人类的寿命太短了,百年间便会化作白骨,去冥界饮下孟婆汤,然后迎来新生。魔族却始终不入轮回,世世为魔,永困地狱。思及至此,阎罗甚至有些庆幸。他纵然不能与冷玥厮守,但至少可以常伴其左右,共度漫长的岁月。冷玥竭力抑住脑海中杀戮的念头,低低喘息着,试图挽回人类身体的寸寸崩裂。手指无意识地扣住岩壁,坚硬的指甲和石面摩擦,发出尖锐的声响。她还没有,好好地和他告个别。她不想留给彼此的最后记忆,是一场不欢而散的争吵。毕竟此去经年,恐怕将永无再见之日。肉身上的痛楚,以及精神上执拗的抗争,终是使她眼前一黑,彻底失去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