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界一觉醒来,妖魅发现周围的营帐开始陆续拆卸,部队隐有开拔之意。询问后才得知,奥德已经下令向皇城进军。妖魅觉得荒谬,即使雇佣兵数量庞大,训练有素,可直驱皇城未免太过自不量力。此等以卵击石的愚蠢之举,鎏钬竟也默许。等她找到鎏钬时,对方只兀自说了一句,便令她哑口无言。“据线人来报,阎罗离开皇城,孤身前往人间了。”
妖魅听得懂这句话的潜台词。阎罗不在城中,暴民与内鬼里应外合,皇城不攻自破。等冷玥回来时,王座已然易主。妖魅无话可说,以她现在的立场也不可多置喙,只能默然回营帐整理东西,准备拔营,而晢枢始终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想说什么就直接说。”
妖魅头也不回,手上继续收拾着行囊。晢枢得到了准许,便直接走到她身旁,歪头打量她的神色,“就这么认命了?真不像你的作风。”
在这待了一阵子,从佣兵们的闲言碎语中,他大概了解到了妖魅尴尬的处境。“别用那些道听途说的消息来评判我,你以为你是谁,别太自以为是了。”
妖魅毫不客气地冷嘲,却在低头看到藤鞭的瞬间,有短暂的愣神。“我以为曾经贞烈的风尘女子,会以命相搏,只侍一主。”
这句话说的颇为无理,甚至戳到了妖魅过往的痛处,但她意外地没有生气。某种意义上,晢枢说得确实没错。“可惜过去和现在,我都对自己认定之事无能为力。”
她耸了耸肩,尽量轻描淡写。因为能力不够,所以只能一再选择认命。晢枢毫无预兆地伸手,捧起她的脸,逼她跟自己对视。妖魅没料到他会有如此放肆的举动,愣愣地望进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其中翻涌的情绪,于她而言太过陌生。“只要你想,我就帮你改变现状。”
不惜一切代价。他在妖魅额头上飞快一吻,继而后退几步,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好似方才的所言所行,只是他心血来潮的恶作剧。妖魅心口传来陌生的胀痛感,她分得清玩笑和调情,可晢枢落下的这个吻,却有着她不懂的虔诚。额头上残留的热度,烫得她心头发颤。人间因为阎罗这个强大的魔族停留人间,气候变得极端恶劣,整日暴雨如注。冷玥木然地看着瓢泼大雨,已然习惯了这种常态,径直迈步朝雨幕中走去,小臂上却陡然受力,被人拉回了雨伞的庇护之下。冷玥回过头,眼神略有些失焦,待看清男孩的脸庞,她眼中才泛起亮光。似为了确认他的真实性,她毫无预兆地踮起脚去吻他,温热的触感,终于让她胸腔里的某处被安稳地填满。纵然天空整日阴郁,她的光,在这里。“我们逃走吧。”
逃脱所谓的命运轨道,去改写那个注定的badending。去背离世界,以性命为赌注相爱。即使未来永无宁日,至少还有彼此在身边。她攥紧他的手,与之十指紧扣,无视倾倒的雨伞,拉着他冲进雨幕。他们在街道上狂奔,被溅起的水花浸湿裤脚。在旁人眼中,他们大概是荒唐可笑的,但冷玥从未觉得如此自由。街道两侧的景物模糊着后退,世界在大雨中隐去轮廓,只有手心传来的热度越发清晰。苏源沉默地与她并肩奔跑。无论她想做什么,他都会无条件地陪着她。哪怕有一日,她成为了世人眼中的“怪物”,他也愿意陪在她身边,出席她的每一日“晚安”。他们一直跑,用尽全力地跑,把俗世抛之身后,直到精疲力竭,气喘吁吁仰躺在公园的草坪上,看灰紫的天空落下豆大的雨滴。雨水砸在脸上,传来轻微的钝痛。冷玥眯眼看着苍穹,忽而笑了。她笑得很用力,眼里泛起生理性的泪花,最后不得不坐起身,抱膝蜷缩,以抑制自己的歇斯底里。自阎罗到来后的这些天,她一直在努力维持自己的冷静克制。她自我催眠,告诉自己人间的种种不过尔尔,恢复记忆后,即使失去现有的一切,她一样可以好好地活下去。可事实真的如此吗?若是她高估了自己呢?那她该如何承担后果,度过痛苦煎熬的日夜。被扼住喉咙般的窒息感向她袭来,失去他的未来,光是想象都叫她难以招架。苏源用自己的风衣外套把她裹紧,搂进怀里,安抚性地拍她的后背。冷玥环住他精瘦的腰,下巴抵在他肩膀上,慢慢恢复平静。“如果我是夏玥就好了。”
如果我只是个普通人,能和你安稳地过一辈子就好了。苏源对她失常的原因猜到了一二,闻言只能更用力地抱紧她,传递微薄的暖意。口中擅自承诺的未来,对于他们而言太过苍白,也太过残忍。充满未知性的“明天”,注定福祸相依。“前几日,有个男人出现,说要带我回去了。”
苏源身子一僵,手握住她的肩头,拉开些距离,不可置信地望向她的眼睛。可冷玥垂着眸子,避免与他对视,语速飞快。“我剩下的时间不会很多,离开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我走后,你不要苛待夏玥,鸠占鹊巢这段时日,令她身体抱恙,我对她有愧……如果因为她性情大变,而被人察觉出端倪,还要请你帮忙搪塞……”“别说了!”
苏源的声音有些颤抖,眼眶发红。“会有办法的,冷玥,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自私?你冒然闯进我的世界,把一切搅得天翻地覆后,现在准备轻飘飘地叮嘱两句,然后就潇洒离开吗?”
“我做不到,我做不到眼睁睁看你走,所以我也想自私一次,不惜一切代价把你留下来。”
苏源第一次这么生气地对她,手下意识捏住了她的肩骨,可又怕弄疼她,最后只得握拳抵在地面上,手背青筋凸现。冷玥不知该作何回答。郁结于心的痛苦好像快溢出来了,她只能咬紧口腔内侧的软肉,以此来转移痛楚。苏源不愿跟她争吵,所以先一步离开,好让自己冷静下来。即便正在气头上,他也担心她淋雨着凉,把外套留给了她。大雨倾盆,砸在身上,当真是又冷又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