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凭着记忆画下繁复精美的线条,炭块用的很勉强,断断续续的,线条也断成了几截。幸而他在家中也是个爱作画的,这一点并不算特别为难他。还是让他画了大概的轮廓。
玉佩并不在阮明身上,而是被他藏在了一个隐蔽的别处。这样别人即使无意间搜索出来,也扯不到他的头上。
阮明边画边想,粗制滥造的炭块在耐心用完之前就告罄了,勉勉强强成个图。
阮明不大满意,但还是认为在有限的条件下,已经不错了。松手让一堆炭块落进泥土里,免得落人口舌,自己蹲下身去伸手触摸冰冷的河水,细细地洗了几把乌黑的手。那水冷得他一个哆嗦,几乎可以说是冰寒刺骨。
实际上河面上正浮着一些看上去厚度还会不断增长的薄冰,这时候随着他的力道,自由地漂浮着,有的还沉下去,咕嘟一个泡。
阮明甩了两把手上的水珠子,又拼命搓了搓手,那点水渍很快被寒意带走了,他琢磨着要不要打点水,给自己也烧个热水澡洗一洗。
他已经好多天没个人样了,自己都怪嫌弃那味儿的。没等他琢磨个明白,一个人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
阮明下意识把那张纸藏得更严实些,才装作若无其事,先开了口企图套话道。
“我正要给马儿刷毛呢,怎么如此慌张?可是出什么事了?”
那大头兵平时跟他睡一铺,能说两句话,看了一眼马才道。
“将军有事找你,着副将传了话来呢。”
阮明适当地表现出了一点惊讶,语意未尽地看了那匹马一眼。大头兵知情识趣道。八壹中文網
“放心,你是有事被主帅叫去,和他们能一样麽?我马上就把这群偷懒的兔崽子叫回来。”
阮明点了点头,颇有点风度翩翩地走了,可惜头顶如鸡窝,实在很不成体统。
宋祁渊早几天醒来的时候,胸口尚有一种火烧般的灼热感,现在涂了上好的伤药静养着,已经好多了。
他人在营帐里出不了门,命令却是下的嗖嗖地快,毫不迟疑。军心依旧稳定,并没有因他受伤而损失分毫,他这才放下心来。
副将是他自己的人,平时除了帮他处理军务外,还接待八方来客,盯着一二三四五六七嫌疑人,做事快准狠,实在是万能副将。
副将说了阮明形迹可疑,那多半是没有作假的,既然闲了,问问他也好。宋祁渊颇有闲情地想了想,一看阮明这模样,问话之前先乐了,语气倒是维持了一贯的正经,又有几分漫不经心。
“我看你最近过得很安乐啊,既然喜欢,就这样做下去得了。”
阮明急了,硬邦邦顶他一句道。
“将军此话何意?我乃是天子下旨,辅佐太子而来这北疆,如今我有了错处,甘愿受罚,是为了维护军规,维护大晋的军威,你别得寸进尺,不知好歹的话,还不知道谁能走到最后呢。”
“哦,那我怎么听说,你最近形迹可疑,像是图谋不轨呢?”
宋祁渊慢条斯理地以指敲了敲床边那点金属装饰,唇角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来,俊美且迷人。
“何况太子大婚,三月不归,即便等他回来,你说他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他说一句便顿一下,简直是合情合理地还给了阮明一点反应时间。阮明脸色愈发黑了下去。
自知在宋祁渊这边讨不到好处,他只能等待时机。
军营就这样维持了数月的平静,一直到太子终于回来。
京城的阮歆媛,自然也在忙碌自己的事情。年节的问候和礼物几乎踏平了相府的门槛,阮世光痛并快乐地忙着应酬。
他贵为丞相,自然不是什么人都见得,相对的,能登上他家门的,非富即贵,轻易怠慢不得。
他放养了阮歆媛,就像在狂风中放养一个大风筝。阮歆媛不自己扯断线头,他也就心安理得地可以说两人还有联系,算是父女。
阮歆媛此刻正窝在自己的小据点中,众人凝神静气,齐聚在一挺“大炮”跟前,只听得嘭地一声巨响,大把的米花露出了头,白花花地,还有一股自然的甜香,十分诱人。
阮歆媛抓走了一把,剩下的十分大方,全都分送给了自己的下属。她素来是个爱占着高位看风景的,此时足尖一点便上了树,坐在枯树叉子中间。
那树虽然没有了绿叶,却依旧是一棵百年的老树,十分稳健,载一个人根本不在话下。就在这枯木一样的暗色中,蓦然垂下她鲜红的裙摆。
她本人毫不自知,捏着爆米花慢条斯理地往嘴里塞,几乎有点天真到不谙世事的美丽。
尽管众人都知道,自家主上绝不是什么天真少女,仍有片刻忍不住,要为她目眩神迷。
也许不知道自己的美丽,才是最危险而迷人的部分。她静静地吃了一小会儿,一颗圆滚滚的爆米花顺着裙角滑落下去,落进璃月的掌心里。璃月仰头看着她,眼神如水。
阮歆媛想了想,确实有点事要交代给她,终于舍得从枯树上下来了,轻飘飘落在地上。阮歆媛摇着手里那卷书,沉吟着慢吞吞道。
“你帮我看着这群人,我要回孤月阁一趟,归期不定。”
璃月吃了一惊,刚要说些什么,眼看着自家小姐足尖一点,竟又翩然起身,转眼间就越过院墙,向更远的地方掠去了。
阮歆媛自然是没有骗她的,也确实要去孤月阁做东西。
孤月阁地处偏僻,内里却别有一番洞天。寻常人一旦误入,恐怕都会以为是什么书中的桃花源。
阮歆媛却是熟门熟路的很,毕竟还做过一段时日的代阁主,和宋祁渊一起联手诓骗太子。
冷枫跟在她身后慢行,时刻等着她的吩咐,阮歆媛却一直没有作声,他实在有些疑惑,不由出声恭敬问道。
“小姐到底是在找什么东西?不妨说出来,也许属下会有印象。”
阮歆媛转过身去看他,似笑非笑良久,看得冷枫头皮一麻,才负手停在一处栏杆前,看天际一线长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