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宋祁渊躲闪及时，仍是被一箭钉入胸膛，踉跄着退了两步，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来。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撞碎了体内的心脏，所以才有这火烧一般的疼痛感觉。他晃了两晃，拄着枪半跪下去。
也不知道幕后主使到底是什么心思，他受伤了之后，突袭的士兵反而如同潮水一样褪去了，转眼就消失在暗夜里，只留下满地的尸体，和浓烈的血腥味，才证明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并不是一个虚妄的梦境，宋祁渊痛苦地呻吟了一声，终于噗通倒了下去。
在他没有察觉的时候，铠甲裂开了，怀里的玉佩软软地滑落在地上，很快就混进了一地尸体里。
众人惊慌失措地围了上来，一时间喊军医的，继续巡逻追击的，打扫战场的，忙成了一团。宋祁渊意识缓缓沉下去，沉进无边无际的暗夜里。
阮明之前受了宋祁渊训斥，被贬到和普通士兵为伍。然而他终究是丞相的儿子，将来是要回到京城的，众人也没敢过分欺负他，通通只是小打小闹也就算了。
哪怕是今天应付突然地袭击，他也是安稳地缩在后方，这会儿才被派出来打扫战场。
可别小瞧这打扫战场的后勤活儿，如今还好是冬天，这要是在闷热的夏天，尸体不及早处理，指不定惹出什么瘟疫来。
死人的尸骨很快就流干了鲜血，都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了。无论生前有怎样的仇恨，其实死后安眠的，还是同一块土地。
阮明需要分辨出自己一方的兄弟，最好每个人能找点遗物出来，将来带回去给亲人，找不到也要挖坑埋了，入土为安。敌人的尸体就不一样了，烧了比较不占地方。
他费劲在浓烈的血腥味和闪烁的火光中寻找，突然有什么东西亮了一下。
阮明吃了一惊，伸手仔细摸索，竟摸到了一枚精美的玉佩。那玉佩触手冰凉，一看就是做工上乘的好玉。
可惜夜间的灯火太黯，只能模糊地看清一些纹路，龙蛇交杂，别有一股雄浑大气的美。
阮明掂量了一下，没有作声，只悄悄地把东西收在怀里，继续他的工作。疲累地过了小半宿，有人替他的班了，他这才回去休息。
阮明已十分疲倦，却撑着一口气没有说。他借着那点打量了很久，越看越觉得像皇家之物。
此刻的宋祁渊尚在昏迷之中，还不知道他的贴身玉佩，大晋太子世代传袭的东西，已悄悄地落在了别人的手上。
阮明闭着眼睛胡思乱想，回忆了一遍从军时大部分人的履历，他之前做文职居多，想来想去，却没有想起任何跟皇家有关的东西，一时疑心更重，却耐不住困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翌日清晨阳光洒下来的时候，他才睡了个半饱。
然而军营里已是初步整顿干净的模样了，虽然还有不少的血迹。副将受的伤不重，正和一些小头目在说话，阮明低眉顺眼地走过去了，正好听见其中一句。
“将军已经醒了，伤得不算重，他嘱咐你们不要乱了军心。还有，将军说他在受伤的时候，无意间遗漏了自己的贴身玉佩，你们要是瞧见了，就给送到将军的营帐里来。”
后面说什么阮明已经听不清了，再逗留下去就徒惹嫌疑，只能慢慢地走开，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那枚玉佩是宋祁渊的？这不像是一个大学士的儿子，该有的东西。
阮明表面上堪堪维持住了一种不动声色的冷静，甚至和平常没什么两样，甚至比平常更忙碌些。照顾伤员，给军医打下手，来回穿梭在充满痛苦和血腥味的营帐里。
在阮明看来，马革裹尸也算是一个好下场，至于这种在战争中受了重伤，不能再上阵杀敌的人，才是最惨的。他们通常会在战事稍微平歇的时候被遣送回故乡，只有微薄的一点银钱算作补偿。
这一点并不是朝廷吝惜，而是战争死去的人太多了，维持日常开销已然是庞大的负担，若是每个普通的士兵还有优厚的抚恤，那大晋也不用成国了，还不如开善堂。
俗话说得好，轻伤不下火线，所以被遣送回家的，不是老兵，通常就是那些断手断脚的。参军一辈子，也并未为家里多得些银钱，甚至年老了，也许还要拖累亲人，倒不如当场死去，还有个美名。
阮明在角落里眼神冰冷地想到，发出了一声非常轻的叹息。他现在看似不得势，但他的家室摆在那里，宋祁渊虽然不喜欢他，也没拿他去战场上最危险的炮灰。
可见此人骨子里还是有一点要命的君子之风，迟早会被他这种小人弄死。总有一天，阮明漠然地转过这个念头，低着头匆匆地拿着纱布又去忙活了，他不能耽搁太久，军医是个暴脾气，一着急就飙土话。
他趁着那零星的空隙，偷偷地藏起一张纸来。军医的药方开得很多，少一张不大能看得出来，笔就不用了，直接蘸着墨汁画反而更快，到时候只要去河里洗一洗，谁都看不出来。
阮明谨慎地摸了一下藏着纸的位置，感受到自己棉衣包裹下清瘦的身躯。总算忙完的时候，他又被叫去喂马。
马是非常珍贵的战略物资，有时候甚至比人的一条贱命贵多了。
然而到了冬季，也只有干草料可以吃。昨天是营地突袭，出动的马匹并不多，因此损失不大。
倒是有几匹马，被燎烧出了一些伤口，幸好冬季也不大容易腐烂，止了血之后过个一段时间，又能活蹦乱跳了。
当然了，冬季的刷马是一件让人非常厌恶的繁重劳动，通常由三五个人一起完成。
跟他一起的人不是借口肚子疼，就是借口饿了去找野味打个牙祭，转眼间就奔了个没影。
阮明估算了一下到时候回去拿墨汁的可能性，心里摇了摇头，幸好他还有二手准备，赶紧从自己的怀里取出一块包裹得好好的炭块来，通体乌漆嘛黑，很没有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