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晋的质问声让整座阴暗陈旧的仓库地板墙壁都随之震颤，云峥却只是轻轻将自己的衣襟从对方手中抽出，牧晋以为自己至少能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一点愧疚与无奈，然而回应他的，只是漠然的神情，和冰冷的三言两语。
“牧校尉，我所知之事，已然全数奉告。应荣的尸体就在这里，他是如何死的，仵作查验后自有分晓。你所问的问题，于今日之事毫无关系，我也无法回答。”
牧晋痛恨面前这个男人那平静的反应，白思瑜发自内心的崇敬，左丘昊英全无保留的信任，云峥得到了牧晋认为可谓是这世上最珍贵最难得的东西。可事到如今，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却选择用最下作最令人不齿的方式，辜负了所有信任他的人。在牧晋看来，这无疑是天底下最不可原谅的背叛。
“呵……你觉得我拿你无可奈何是吗？就算今日我将你带走严审，不出三天，楚绥还是会用他的势力将你放出来。你打定了注意为他卖命，所以无论什么样的严刑拷打，你都不会透露一个字。对吗？云峥，你简直就像是一个笑话！你用这幅正人君子的模样欺骗了所有人，你用伪善的表象让所有人都心甘情愿地真心待你。可你都干了什么！”
牧晋猛地将云峥一把推到应荣的尸体边上，他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心底会生出如此强烈的愤怒。看上去文弱的云峥，却能够为了一些虚无缥缈的权欲，如此轻而易举地夺走一条性命，如此毫无底线地让自己与虎谋皮。这样的人，究竟凭什么被他人真心对待？
“我不会抓你……因为我知道那毫无用处。但是云峥，我告诉你，你的虚伪表象很快就会被撕碎，你再也欺骗不了任何人！思瑜和左丘昊英，他们谁都不会再被你蒙蔽。”
云峥面前那具应荣的尸体被几名士兵扛起来，牧晋连一个眼神也不想再给他，独自落寞地走出了这间仓库。很快，破旧的仓库重归寂静，只剩下云峥一人独自面对着空无一人的破旧屋舍。八壹中文網
他并没有选择转身离开，而是鬼使神差地缓步走向先前应荣蜷缩着躲藏的角落，那空间狭小阴暗，永不见天日，更不必猜想其中有几多藏污纳垢。然而就是这换做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不愿意多呆一刻的空间，确实应荣生前苟活时最安全的避风港。
云峥并没有思考很久，他蹲下身，躯体像是面临即将袭来的危机时下意识地保护起自己的虾那般蜷缩起来，双臂轻轻环抱住膝盖，就这样安静地坐在应荣曾经躲藏的角落里，许久没有动弹。
真是安静，仿佛所有的一切喧嚣与即将袭来的风雨都与这狭小的空相隔绝了那般。除了黑暗和静止般的空气，什么都没有。
就像是一间囚牢，又有着如同死亡一般的气息。
云峥这样想着。原来，这种感觉并没有那么的糟糕可怕。
带着应荣的尸体回去的牧晋，一路上出奇的安静。当左丘昊英见到那盖着一层白布的担架，先是有几分诧异。他冲上前去掀开了白布，看见应荣那发青的脸色与嘴边乌黑的血迹，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还是先我们一步了？”
牧晋的神色出奇的差，他罕见的并没有回答左丘昊英的话，而是独自径直走开，到了无人的角落里一言不发。这副模样让左丘昊英察觉到了些许异样，他挥了挥手，屏退了一众士兵，随后走到牧晋身边。
“我原先也猜到过这样的结果。煜亲王既然想利用应荣，便不可能不留下后手，这个人作为他敛财的工具，知晓太多秘密，当事情败露的时候他必然会被作为弃子，杜绝一切透露他秘密的可能……要挟也好，逼迫也罢，他必然会尽一切可能让应荣永远闭嘴。而且在此事上，他远比我们有先发优势，这并非是你的错，不必太过自责。”
左丘昊英的安慰并没有让牧晋的神色有多少缓和，相反，他的神情沉重更加深了几分，随身的佩剑被他抽出朝着石砖地面深深地划了好几道，硬是将石砖划出了清晰可见的剑痕。
“……你说的我都明白，可到底我还是没能把应荣活着带回来。”
这句话说得咬牙切齿，左丘昊英甚至从中听出了压抑的愤怒，不明就里的左丘昊英猜想，兴许是前所未有的挫败感让牧晋一时转了牛角尖。他轻叹一声，说了另一件事试图转移牧晋的注意力。
“颖州知府岑谦上报进京的奏书中附上了那一带受骗百姓的名单。我在其中看见了一个名字……想着你恐怕会在意，便将名单从皇上那里讨要了过来。”
牧晋闻言转头看向左丘昊英从怀中拿出的名单，他接过那叠厚厚的小册子，刚一翻开，一个朝思暮想的名字便映入眼帘。可复杂的情绪还未升起时，随着名字后面的一行字，便令牧晋的心像是骤然落入冰窟一般。
白思瑜，茗海商会洛城分号总管事。
“……思瑜？她不是在丰城开了布庄分号吗？我前不久还去悄悄看过她一眼，她生意做得正好，怎么会牵扯到这件事情里来？还有，茗海商会与她有什么关系？”
牧晋几乎是跳起来连声追问，且不说他不相信以白思瑜的头脑会傻到落入彭泽商会的集资骗局，真正令他在意的，是这个茗海商会洛城分号总管事的头衔。
“岑谦上的奏书说，这份名单只是百姓们的联名请愿，望朝廷能严查彭泽商会。许多并未受到损失的百姓也自发写了名字。我想，思瑜姑娘应该只是想替受害百姓请愿才也写了名字。而这个分号总管事的头衔……你不是说过，她与云峥交情不浅吗。”
牧晋的手死死地捏着那份名单，若不是左丘昊英急忙出手阻拦，他兴许会将它捏皱变为一团废纸。这样的反应令左丘昊英感到不解，他开口问道：“牧晋，究竟出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