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京城皇宫。
自从楚岳登基后，牧晋几乎就没见到过这个年轻的皇帝脸上有过这样苦大仇深的表情，碍于君臣之别，他不能直截了当地出言劝说自己的堂弟，只能是看一眼左丘昊英。然而左丘昊英却像是心不在焉，整个人虽然笔直地站着，状态却有些出神。
“……彭泽商会，应荣……他们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在大兴冒头的？为什么一夜之间会出现这样的事？”
楚岳有些嘶哑的声线里已经带上了沉重的肃穆威严，这样的声音让牧晋知道，年轻的皇帝正在按捺着情绪，他的内心怕是已经挣扎在爆发的边缘。
“近十万的百姓……光是瑞阳县和安恒县两地，累积起来便有五百万两白银的钱财数目被彭泽商会侵吞……他们究竟怎么做到的？他们想干什么？这么多钱一夜之间说没就没了？应荣他究竟把这些钱都放到谁的腰包里去了！”
殿内的砖地上“砰”地一声传来了瓷杯的碎裂声，惊动了屋外的宦官。然而谁也不敢轻易进屋收拾，他们第一次见到一向温和的皇上发这样大的脾气，均是鸦雀无声不敢发出半点响动，却听闻屋内左丘昊英沉声开口。
“皇上，这么大的胃口，这样的胆量，光凭一个应荣他断不敢如此作为。他身后是谁在指使，究竟侵吞了如此巨大数量的钱财为何目的……这才是最要紧的。而且，此时应当尽快追回资金，弥补回这些百姓的损失才是。”
砸碎了一个茶杯的楚岳情绪稍许平复了些，他深吸了几口气，冷静下来。
“……立即把应荣捉拿归案，打入天牢！任他飞天遁地只要是还没死就一定要活着捉住！几百万两的民脂民膏……他若是不将去向给个说法，朕必诛他九族！”
最后六个字，听在牧晋耳中顿时心头一惊，这种话换在以前那个楚岳身上断不会这么轻易地说出口。可是现在，他竟觉得皇上盛怒之下真的会这样做。楚岳并不傻，他虽然嘴上不说，只是怕隔墙有耳会打草惊蛇，其实早已对幕后指使应荣如此大肆敛财侵吞的人心中有数，甚至于连他究竟想做什么都能大概猜到。
然而，顾念着对方的那点血缘亲情，顾念着皇家的尊严和和平表象，楚岳不能那样直白地说出口。年轻的皇帝在隐忍，他在等待着证据确凿木已沉舟的时候，再一举与对方彻底清算。
“皇上，让微臣去吧。”
左丘昊英和楚岳看向了牧晋，都有些疑惑他的突然主动请缨。
“堂兄这是为何？”
牧晋放下交握行礼的双手，神情复杂地说道：“皇上，此事原本不属微臣职责，但近日朝中异动实在令人忧心。彭泽商会集资之事崩盘爆发，应荣应当已是躲了起来不那么好抓。况且……背后指使他的人必然也不会轻易地让他伏法。此事若只交由大理寺，只怕难以归案。但若是请左丘将军亲自出动，又有打草惊蛇的危险。”
楚岳听明白了牧晋的话中之意，大理寺上下如今被楚绥拿捏这是他早就察觉到的。除此之外，太常寺卿，户部尚书，还有许许多多的老臣……楚绥的手不知不觉中竟然在暗中已经伸出了这么远。若不是身居这九五之尊的位置，楚岳根本不知道自己能看清这么多以往一无所知的事情！
“好。牧晋，捉拿应荣之事就交由你来办，如有任何人手需要，左丘昊英全力配合！”
左丘昊英抱拳应道：“是！”
下达圣命后的楚岳有些脱力地瘫坐在椅子上，这是他的父亲生前作为帝王的十九年里一直坐着的椅子。如今直到楚岳自己坐在上面，才发现这位置竟有如针毡，时时刻刻都潜藏着他无从察觉的危机。这个位置一旦坐上，很多的认知，很多的事情，甚至于连他自己，都会变为另一副模样。
“皇上看起来心情很不好。”
走出大殿后，牧晋率先开口说了一句，左丘昊英却像是全然没听到，一句不回，只自顾自地朝前走着。牧晋看了他两眼，不禁放大了些声音。
“左丘将军，您想什么呢？”
如梦初醒的左丘昊英看向牧晋，这才反应过来。
“哦……皇上这些时日压力确实不小，朝中两面三刀的小人给皇上添了不少堵。今日出了彭泽商会这样的事，更是让他心烦。尽快抓住应荣吧，我怀疑这件事不是单纯的非法集资这么简单。那位……怕是要有什么大动作了。”
左丘昊英说着这番话时，眉头始终紧紧地皱着，从那天离开应荣府邸后，左丘昊英就始终是这幅样子，万分苦恼的模样看得牧晋都替他犯愁。
“光抓住应荣会有用吗……那位这么迫不及待，或许早就留下后手了。应荣和彭泽商会对他而言不过是个割韭菜敛财用的工具而已，这个没了，他自有下一个……”
说到这里，牧晋突然打住了，他回想起那日在应荣府中遇见的云峥，猛然反应过来，左丘昊英究竟在愁苦什么。
“茗海商会？云峥？他难道也……”
左丘昊英脸色顿时一变，他摇头道：“切莫胡言，尚未有证据的事不要随意猜测。他……他不应该是这样的人。”
牧晋听着左丘昊英那充满矛盾情绪的话语，不忍再说下去。这世上哪有这么多应该不应该？人心何其易变，假如云峥和楚绥毫无利益瓜葛，那日他的行为又该如何解释？
彭泽商会的利用价值这么快就被楚绥肆意榨干，那么他必然是已经留有了自己的下一个后手。
“左丘将军，我多嘴劝您一句。您如果真的心有疑虑，最好是去亲自见他一面，好好谈谈。无论你们之间有什么误会，尽早解开为好。否则假如有朝一日双方真到了势不两立的地步，只怕局面会变得更加难堪。”
左丘昊英看着牧晋，目光中满是纠结和挣扎，紧握的拳头几乎将掌心掐出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