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思瑜原以为顾老夫人这种事情只是偶然个例,却没想到,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之后来布庄订购瑞阳锦的女客人,面对着她取出的妆盒几乎都会问她和顾老夫人同样的问题,而后大多数的女客人要么表情不自然地委婉拒绝这样赠品,要么就是直接摆摆手说自己已有胭脂水粉,不需要这些。库房里那些前段时日供不应求的胭脂水粉,竟是送都送不出去。连来订购瑞阳锦的客人也少了,布庄的生意一下子淡了下来。
好好的现状在短时间内突然出现这么大的转变,再迟钝的人也会意识到这其中必有问题。白思瑜认为,绝不可能是全丰城的女子突然对延弥商品的个人主观抵触情绪同时增强。那么,必然是她的竞争对手在背后做了些什么动作。
白思瑜找了个日子和曾兰一起相约品茶,她是第一个试用了自己所进购的延弥妆品的人。在两人例行地叙旧了一番后,白思瑜便不再卖关子,直奔主题。
“曾兰,有一个问题一直在困扰我,我希望你能如实给我一个解答。不要隐瞒也不要打折扣,可以吗?”
曾兰思索了片刻后,点了点头。
“丰城的小姐夫人中,是不是最近对于我布庄所赠的胭脂水粉有什么说法……而且还是很难听的言论?”
似乎已经料到白思瑜会问什么问题的曾兰面色尴尬地犹豫了一会儿,最终叹了口气道:“是……非常不入耳。我本不想让你知道,但既然你问了,我也不好隐瞒。思瑜,你可知道当年延弥人入侵大兴之时,有不少大兴少女少妇被延弥军卒掳走。她们有的宁死不从,选择自尽以保清白;有的为了活命,则被迫穿上延弥服饰,化上延弥女子的妆容去取悦那些延弥士兵……”
白思瑜闻言,脸色慢慢沉了下来。
“靖安侯击退延弥大军,两国议和之后,那些被掳走的女子活下来的都被留在了大兴。她们虽然捡回了一条命,但是在外人眼中,她们都是为了苟活不惜出卖色相和尊严屈服于仇敌,比青楼娼妓还要低贱的女人……这些女子无论到哪里都遭人唾弃受人指责,连原本的家人也不愿意接受她们……最终,几乎都是流落街头乞讨为生,饥寒交迫而终。”
话音落下,白思瑜沉默了许久才闷声开口。
“这些女子,在战乱之中身如飘萍无依无靠,落入敌军手中受尽屈辱苟延残喘……即便是战争结束,回到了自己的同胞之中,依然要遭受母国人的冷眼和非议……呵,她们有什么错?”
曾兰苦笑。
“错不在她们……又能如何。兵荒马乱之中,谁人不曾遭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之苦。他们将这些女子的苟活视作大兴的耻辱,还不是因为自己和她们一样受尽苦难也无力改变……以至于到现在,依然有人以此做文章。前些时日,有人四处传言说你布庄中赠予客人的胭脂水粉都是延弥货。还说‘大兴女子自然该用大兴所产的妆品,若去用延弥人的东西,便和那些甘愿着异服、化异妆,沦为延弥娼妓的女子毫无区别。若是她们的夫家非但不阻止还纵容妻子此举,便是卖国求荣之徒。’”
白思瑜闻言不禁拍桌怒道:“这简直是一派胡言!他们也不想想,延弥和大兴恢复通商是当今圣上亲自下的旨意,不是我们这些小小商人自己私下的决定!如此污蔑这原本正常的商货流通,难道皇上也成了他们口中的卖国求荣之徒?”
曾兰急忙上前捂住白思瑜的嘴,朝外张望了下,确认有没有人听到她方才激动之下的口不择言。
“你疯了!刚才那话被有心之人听去,你知道会被如何做文章?你心中不满我能理解,我也替你委屈。可是人言可畏,咱们不得不顾及。朝廷的旨意虽是圣上下达,可是百姓们的想法哪能如此轻易改变?他们心里怎么议论又怎会轻易说出口?思瑜,依我看,你此举会遭非议也只是早晚的事。不如先把这口气咽下去,待避过这阵风口浪尖,自然也就好了。”
白思瑜却并不像曾兰这样乐观,她摇了摇头。
“不对……我觉得这件事不会这么简单。曾兰,你相信我做生意这几年的直觉,这番风言风语绝不是自然产生的,背后必有刻意煽动的推手。”
商业互黑几乎是所有竞品之间都必然会产生的竞争手段,你抨击我质量不好,我揭发你利润过高,你来我往的正面互相打压都已经是非常小儿科的手段了。最可怕的就是抓准一个能够刺激大众心理的点,然后借题发挥地制造舆论抨击。竞争对手不需要暴露自己,暗中操作进行适时的情绪煽动便能精准地伤及对手。这种手段十分阴狠却有效,并且还很难找准攻击来源,而白思瑜,恰恰就吃亏在了这舆论的劣势上。
如果自己的猜测是对的,那么这一次,她怕是遇到个不容小觑的对手了。
白思瑜情绪复杂地回到家中时,用被子把自己蒙头埋住,她迫使自己在安静的私人空间中冷静下来好好思考。当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半个时辰之后,白思瑜掀开被子,眼神变得清明。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她想到了前世在网络上曾经看到过一句真理:想要确定一件炒作事件的真正幕后主使是谁,看看最终的受益者是谁就知道了。
曾兰转述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大兴女子,自然该用大兴所产的妆品。”
想到此处,白思瑜立马自嘲地笑了两声。她真是急糊涂了,这么简单的事情,她竟然到现在才反应过来。
既然对方都已经把招子放出来了,白思瑜不是不敢接招的人。她看着柜子那些当初买来做样品比对的落雁阁的妆粉胭脂,咬了咬牙按耐住将它们丢进垃圾堆的冲动,一一取出,心中开始盘算着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