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峥寄给白思瑜的信中除却十分平常的报平安和问候之外,并没有透露太多关于自己在京城的近况。白思瑜多少能猜到,这意味着事到如今,茗海商会的情况依然不容乐观。但是信中字里行间的语气却显得十分平静,似乎他并未因此受到多少困扰。白思瑜本也坚信,以云峥的能力和头脑,多大的难关都一定能过去。而令她感到不寻常的,是其他方面。
信中云峥有意无意地多次提到,二十年来大兴与延弥商政不通,因此许多曾经还常见的商品货物都早已销声匿迹,变得无比稀缺。要白思瑜闲时多留意一下,是否有哪些大兴子民日常所需所求之物,却因大兴产量稀少成本高昂而价格不菲,兴许于日后有大益。
尽管话说得不是非常直白,但这个讯息在白思瑜看来也非常的扎眼了。云峥这样的人一旦提出要自己留意什么,必然是他已经听到了什么,或者是嗅到什么不寻常的气息,预料到这一领域将会有大的变数,绝不会只是福至心灵顺口提一下这么简单。他会刻意提及延弥商货,那就表明,新帝登基将会在对延弥的态度上有大的变动了。
做生意这几年她接触到的三教九流人也不少,多多少少会知道一些秘密。延弥虽说与大兴断交多年,但是若说其商品彻底在大兴国土上销声匿迹却也不是那么回事。有相当一部分通过某种特殊渠道流入大兴的延弥商品,会在十分隐蔽且仅有极少数人知晓的地下场所进行私下交易贩卖,也正是俗称的“黑市”。只不过因为地下黑市交易成本高昂风险太大,一旦被抓获便是要发配充军甚至掉脑袋的大罪,因此流通的货物要么是价值连城的珠宝工艺品,要么就是救命用的药材,而且敢做这种生意的人,大多也有些背景靠山。
白思瑜一向是个小心敬慎的人,做买卖从来不敢图暴利求一时的疯狂敛财。她做生意几乎是走一步看三步,处处都注意着不去触及任何会违反这个时代律法和道德底线的事。毕竟比起财富,她更惜命,所以老实本分四字她从未打破过,与黑市相关的也都只是听听,从不敢染指。可现在,云峥的话,显然是要让她开始有所动作了。
即便如今风向也许很快就就会变化,但与黑市的人打交道,白思瑜依然是万不敢亲自出面的。她让心腹的伙计出钱找了一个耳目有些灵通的小混混,请他去与相识黑市的中间人讨教有没有什么大兴没有的稀罕货物。那中间人称,珠宝工艺品还有药材这些东西虽价格高昂,但基本都是买家有求才有供,因为一看便知不是大兴产物,更不可能作为商品在市面上流通。那小混混顺嘴提了一句,黑市供货商人的老板偶尔到手回来的一些普通胭脂水粉,也只有媳妇敢在自己家里藏着偷偷用。
也许是属于女人的特殊直觉,这句不经意的话反而引起了白思瑜的兴趣。她问小混混,能否通过中间人从黑市买一点延弥所产的胭脂水粉来。那小混混拿了钱办事倒利索,很快便带回来一整套的妆品,放在了白思瑜的面前。
大兴女子的妆粉,胭脂,眉黛膏等妆品大多是用瓷盒乘装,延弥则用的是更符合当地审美的漆盒,但这并不是白思瑜所关注的重点。到手后,她捻了一点盒中用以敷面的粉膏,又取了自己从丰城落雁阁买来的妆粉,在手臂上擦了擦又轻闻了一下,立即便明白,为什么那位黑市商人的妻子如此钟爱延弥妆品。
现代女性所用的粉底,也就相当于古时女子常用的妆粉。白思瑜虽然也有爱美之心,却并不敢轻易使用这个世界的胭脂水粉。因为据她所知大兴女子的妆粉为了上脸的效果足够平滑服帖,原料基本以铅粉居多。这种原料价格低廉且易于制作,所以几乎是平民女子的必备,也顾不得它本身其实对人体是有害的。用对人体无害的珍珠粉为原料的妆粉虽然也有,但那价格也是成数十倍地上涨,完全是王公贵族女子的专利。白思瑜庆幸于原身还算是天生丽质,肤色本就白皙细腻,所以从来不用妆粉。如若不是她再三确认大兴的胭脂口脂着色原料都是各色鲜花,并无朱砂成分,她连胭脂都不敢抹。
出乎白思瑜意料的是,延弥的妆粉原料似乎并不是铅粉,气味与色泽反而更接近梁米所制的粉英,质地细腻黏滑,更接近膏状,不会有明显的干燥之感,比之落雁阁所贩卖的妆粉,着实要好上太多。
女人对化妆品钟爱的本性终归还是深埋在白思瑜心底,她一时间如获至宝,将其余的胭脂膏和眉黛膏乃至口脂都试了一遍。当看着镜子里那张本就清丽可人五官秀美的脸庞,在妆容的修饰下变得更加精致无暇时,白思瑜忍不住傻笑着自恋地欣赏了镜中的人许久。
事实果然如云峥所预料的那样,到月初之时,朝廷突然向大兴各州县官府下达命令:从即日起,大兴打开封锁了近二十年的边关通道,开始允许延弥与大兴的部分商货进行互相流通,各州府只需查明进入大兴国土延弥商人的通关文牒,并查验货物合规无碍,即可放其人员与货物通行。
虽然白思瑜早就已经在等待着这个消息,但是当新帝这一旨意的下达却像是一勺滚烫的热油浇入了沸水中,在大兴各地无数百姓之中,激起了无比剧烈的争议。
朝臣的反对并非全无道理,对于大兴与延弥恢复通商的决意,百姓的反应远比官员们还要激动,虽有部分人认为恢复通商只是为了经济考虑,但更多的人却仍然对当年那场惨烈的大战难以释怀。虽然官府文书下达,百姓抗议也无法阻止,但是民众的自发抵制,也足以造成不小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