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与太子寸步不离地守在皇帝身边已有两天两夜,年轻的太子见到左丘昊英进来,主动起身让出一点了位置。
太子楚岳年仅十九岁,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与他的堂兄牧晋生得有六七分相似。然而这个不久之后即将成为大兴帝王的少年,脸上除却担忧和悲伤外,还写着难掩的茫然与无措。显然,年轻的太子尚未完全准备好接受父皇即将离世的事实,也还没有准备好承接下千里江山万千子民的重担。
左丘昊英向正抹着泪转过身去的皇后行了一礼,便轻声跪在龙榻边。躺在精致的丝缎床褥中的老人无比憔悴虚弱,令人丝毫联想不到那个曾经威严地端坐在龙座上的九五至尊,此时此刻他目光浑浊空洞,口中却仍然喃喃地念叨着一个自己还未曾见到的人,与这世上任何一个弥留之际的老人都毫无差别。
“陛下,世子已经快马加鞭赶来。请您放心,太医已为您熬制参汤,您一定能等到世子!”
病痛折磨下已经无力再多言语的大兴帝王似乎被左丘昊英的话安慰了,他及其缓慢地点了点头,随后疲惫地沉沉睡去。
半个时辰后,药房的参汤终于送了进来,皇后轻轻扶着气若游丝的皇帝,亲手为他一点点喂下,老人那灰白的脸终于见到了一点点血色。太医上前把了脉,紧皱的眉头终于松开了些。
“娘娘,太子殿下,左丘将军送来的这血参起效了,陛下现在暂时没有危险。”
年轻的太子闻言以为出现了奇迹,他欣喜地问道:“这么说父皇没事了?”
然而太医的脸色依然没有多少好转,他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对用满怀期待的眼神看着自己的皇后与太子说出了实话。
“这千年血参若是对寻常的气弱体虚,却有起死回生之效。但……陛下已是多年积劳成疾,这药……只能是延长陛下几天的大限……皇后娘娘,太子殿下,下官实在无能为力了!”
绝望的情绪再次蔓延上这对全大兴最尊贵的母子脸上,然而皇后却十分平静,她轻轻扶着皇帝躺下,用先前早已哭哑的嗓子说道:“几天的时间也足够了……陛下一直强撑到现在,也不过是为了最后的一点心愿……昊英,可向你师父传信过了?”
左丘昊英答道:“消息微臣日前同时派人传到世子处与罗乐关陆将军大营,只是山长路远,只怕会比世子收到消息晚上几日。”
皇后点了点头。
“罗乐关乃我大兴命门,陆宁大将军更是我大兴的壁垒。务必请他以大局为重,严守边关,绝不可让当年延弥入侵之事重演。”
左丘昊英点头。
“娘娘放心,恩师必会谨慎以待。”
此时,一旁的太子抹着通红的眼睛,豆大的眼泪开始抑制不住地夺眶而出,沾湿了他杏黄色的蟒袍。
左丘昊英蹲下身,对少年轻声说道:“太子殿下,一会儿在文武百官面前,切不可轻易落泪,您现在必须随时担起重任,天下臣民都在看着您,绝不可示弱。”
楚岳拿使劲擦干脸上的泪痕,强忍着嗓音中的颤抖哭腔。
“昊英大哥,你以前一直跟我说,当年我皇爷爷归天后,延弥大军趁大兴国丧期间入侵边关,我父皇登基时,恰逢大兴立国百年来最大的劫难……三皇叔战死,半壁江山落入敌手,任何人遇到这样的情形都会难以支撑,可我父皇却撑住了……我以为我是父皇的儿子,我一定能做到和他一样,可是现在我才发现,我根本远远不如父皇……”
左丘昊英不禁打断道:“太子殿下切不可如此颓丧,如今大兴早已不是当年内外交困之局。外有陆宁大将军镇守边关,内有陛下亲自提拔培养的老臣辅佐,您大可放心。陛下的寄托都在您的肩上,务必坚强。”
皇后命太监告知文武百官,圣上暂时无恙,吩咐他们都先各自回府等待消息。当左丘昊英走出寝殿时,殿外只剩下三三两两的几名二品以上官员还在商议着提前准备国丧与太子登基等事宜。恰在左丘昊英正预备回军营时,一个始终未曾露面的身影,让在场众人纷纷停下了各自的交谈。
“启禀皇上,皇后娘娘,太子殿下,煜亲王入宫觐见。”
煜亲王楚绥如今刚四十出头的年纪,却是寝殿内那位风烛残年的皇帝的叔父。这个比先帝小了三十多岁的弟弟,本是高祖六旬时一次酒醉临幸了一名低级宫女生下的孩子。无论是楚绥出生的起因还是时机,都着实称不上光彩,因此对于高祖而言,这个晚年得来的小儿子就像是一个可有可无多余的存在,先帝也并不将这个比自己儿子还小得多的弟弟当回事。但圣上对这个小叔父却是关照有加,连亲王之位,也是在他登基之后特地加封的。
而今,圣上病危,平日总是醉生梦死逍遥度日的煜亲王终于姗姗来迟,在场众人均是面面相觑,但很快做足了礼数。楚绥并没有急着进去见皇帝,当他看到站在寝殿门外的左丘昊英时,忽然意味深长地笑了,并主动向这个小小的羽林中郎将打了招呼。
“左丘中郎将,久见了。圣上可还安好?”
男子的声音十分磁性悦耳,但语调中透出的一丝油滑之意总是能让听者觉得不自在。左丘昊英更是难以装出一副虚伪的恭敬姿态,他只低着头行了一礼,看也不看面前的堂堂亲王一眼。
“王爷放心,圣上方才服下参汤,已有起色,此时正在休息,不便探望。”
楚绥扬起眉毛点了点头,虽是已过不惑之年,但那张脸仍能看出年轻时的风姿俊朗,只是眉眼间透出的目光,总是令人觉得没由来的不适。
“如此,本王也可放心了。左丘大人,既然如此,您依然留在此处,是在等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