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氏被关大牢六个月的消息,很快传到了白家村。白大海和白山据说为此跟前去传信的官差闹腾了好一阵,然而最终被再妨碍公务,便将他二人一同带去牢里关着的恐吓吓得老实了下来。
之后白山悄悄去探望眉氏,据说眉氏在牢里整个人就像半疯了一样,言语混乱词不达意,总是一会儿尖声嚎叫,一会儿喃喃自语着一些谁也听不懂的胡话。连自己的亲儿子最后都被她自己骂得不得不离开了牢房。
这些事,都是白家村的村民来探望白思瑜套近乎时说出来的。也许是知道白思瑜过去和眉氏一家关系极差,这些村民们的言辞中总是透露着一些刻意夸大的成分,白思瑜听在耳中,心里并不觉得痛快或是解气。毕竟她只需要自己的人身不受伤害利益不受侵犯,至于所谓的“仇人”过得有多不好,这并不是她想关心的。
因此,这出风波之后,白思瑜回到白家村的次数比以往更少了。云峥所赠的那十几亩温室大棚交给了已经做熟的雇农来管,家中的鱼塘和鸡圈则依然付足够的报酬给村民帮忙照看。其实以白思瑜现在的财力和经商状况,她完全可以卖掉村中的那间青砖瓦房,直接在瑞阳县里置办一间足够两人住的房子。但是,那是属于牧晋的家产,她不能如此私自做决定。
眉氏被关进去数日后,白思瑜收到了两样对她而言意义非凡的东西。
第一个是入冬后的一天,云峥给自己所出的第二个考题。
“你当时说过,如果我将布庄经营好给你看了,你便会告诉我何为商人的根基……可是直到现在,你还没告诉我呢。”
云峥在白思瑜的布庄收取自己定的一批瑞阳锦时,白思瑜交货前对他问了这个问题。言语间颇有“你不说就别想拿到货”的要挟之意。
云峥无奈,只得笑道:“你其实应该早已悟出来了。经商根基的第一点,就是‘活’。坐门等客,不跑不活,这是永不会变的道理。如点霜草那般曾经廉价平常的东西或许会有火热的一日,如你这价值高昂的瑞阳锦也终会有贬值的一天。经商之人,能靠的永远不是某样一时新鲜的货物,而是你对市场的敏锐和了解。”
白思瑜想了想,看向云峥那双温和的眼睛。
“我猜,你是想说我不能死守着手头这些蝇头小利,而应该考虑做些牵涉更广的生意了?”
云峥嘴角泛起一抹微笑。
“孺子可教也。我现在要给你第二个考题,但是这个考题,经营什么要由你自己决定。”
白思瑜看了看窗外的寒风,很快也许今年的第一场雪就要下了,她问道:“云峥,我一直想问:假如你给我的考题我没能顺利完成,你还会继续教我吗?”
“那重要吗?”
云峥说这句话时,纤细的手指不经意地拂过手边的瑞阳锦缎面,语调轻柔。
“从我最初见你至今,我所教你的一切都只是皮毛。而你自己领悟的才是真正的经验和阅历,我能给你的不过是适时的点播。假如你真的是这块料,那么有我没我,成功于你而言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白思瑜点了点头。
“第二个考题,我需要好好地思量,再告诉你我的决定。”
入冬后白思瑜收到的另一件东西,是从京城牧少监府地寄来的一封信件。
一封从如此遥远的地方寄来的信件,信封信纸却依旧完好无损。当白思瑜迫不及待又无比忐忑地颤抖着将信拆开读完时,孙何正看到,这个无论遇到何种困境何种刁难,都未曾显露过半分软弱的女子,竟瞬间泪如雨下。
“他活着……他活着……他要回来了……”
白思瑜死死地抱着那封信,嘴里在念叨着什么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手脚仿佛都是麻的,只能发着抖一边捂着脸泣不成声,反反复复地重复着这一句话,泪腺仿佛在那一瞬间彻底崩坏,直至打湿了半张信纸。
收到信后的那几天,孙何正觉得白思瑜就像是被打了鸡血,做什么事都特别的兴致勃勃风风火火,脸上总露出太阳花似的灿烂笑容。人们见到她时都忍不住问她,白老板究竟遇到了什么喜事如此高兴,她便逢人就兴奋地回答。
“我丈夫牧晋找到了,他就快回来了!”
时隔将近一年才失而复得的消息让白思瑜的兴奋劲足足维持了五六天,就好像自己生活中一直都缺失的那一块终于被填补上了那般,让她整个人都充满了干劲。而兴奋之后,随之而来的就是更加度日如年的等待,白思瑜不再像一开始那般亢奋,反而经常望着门外发呆。她回白家村的次数明显变得多了起来,而每回与熟人聊天时,她都无法控制自己像个祥林嫂似念叨:“也不知牧晋什么时候回来,信都没给个准日子。”
时间就在这样充满希望和焦急的等待中过去了半个月,今年瑞阳县的第一场大雪下了整整一天夜,山野田间,楼房瓦舍都被覆盖在了一层茫茫白雪之中。白思瑜一大清早裹着新作的棉袄打开青砖瓦房的大门,拿扫帚将门前那层厚厚的积雪扫开。
大雪后的空气冷得吓人,不消一会儿白思瑜的十指就冻得发僵,然而她却没有停下。直到一双不知何时出现的手接过了她手中的扫帚,随后用温暖厚实的手掌,紧紧捂住了白思瑜冰冷的双手。
她很久没有感受到这样的温暖,她以为自己就快忘记另一个人为自己双手取暖是怎样的感觉,然而当牧晋的掌纹和手心的厚茧就如此真实清晰地紧贴着白思瑜的掌心时,她才发现,原来自己只是刻意不去想,否则,她会太过怀念这双手,太过怀念这个人,以致再不顾任何其他。
“媳妇,天冷,别扫了。”
这个声音曾经日夜陪伴着白思瑜来到这个世界后的每一天,而后又只能出现在她偶然的梦里,醒来后就忘记与之有关的音容笑貌。因此,当此刻这个声音真正的在耳边响起时,白思瑜竟恍惚中仍然觉得有几分不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