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九章(1 / 1)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特别是一个人身上重复发生的事件,总是让人忍不住要去反省。

几年前,叶芷青在大婚前一日跑的无影无踪,几年之后萧烨没有吸取经验教训,让她在有可能怀着孩子的情况下不见影子,两件事情几乎如出一辙,萧烨事前却半点没有察觉。

萧烨后来无数次后悔他对叶芷青的宽纵,就像不明白她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他将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捧到了她面前,疼她宠她,对她几乎算得上千依百顺,然后她还是毫不留恋的离开了他——这个狠心薄情的女人!

然而说她薄情,似乎也不确切。

如果她当真是个薄情的女人,又缘何要在周迁客落难之时与他同甘共苦?

人最怕的是比较,萧烨每每心塞于她对待周鸿与他的态度截然不同,始终不能明白周迁客到底哪里比他强了?

她离开的那日如往常一般与他告别,满脸的笑意仿佛出门去踏青,似乎心情很好。萧烨要去处理政务,她却要出宫去,心情略有不爽,便絮叨了她几句——这也是叶芷青在他身边之后养出来的毛病。

“从来就没见过宫里哪个女人跟你一般爱往外面跑,都怀孕了还不安份,就不能乖乖在宫里陪着朕吗?”

也不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居然难得有耐心来哄他:“陛下生的哪门子闲气啊?想是今儿折子看完了闲的没事干?都说了这是最后一回,还不兴我出去一趟啊。再说我都说过几回了,我没怀孕没怀孕,陛下非要这么想,我做大夫的还能不知道啊?”她嗔他一眼,落在萧烨眼里只觉得可爱,拉了她的手不放,到底被她给挣开了。

“陛下怎么跟小孩子似的出尔反尔呢?答应我的可不能反悔啊!”

他答应了她的都做到了,可她呢?

她是早晨出宫的,傍晚徐昌跟姚平失魂落魄的跑回来请罪,跪在御书房不住磕头:“娘娘不见了……奴才们找了两个时辰都不见影子,有负陛下所托……”

萧烨猛的站了起来,只感觉脑子里“嗡”的一声,仿佛只有到了这会儿,他才意识到,其实自从将她强留在身边之后,他长久有一种隐忧,总觉得也许某一天叶芷青就离他而去了。

快三年的安稳日子过下来,他险险就要忘了藏在自己内心深处的这层陷忧,今日的消息报却让他瞬间就被打回了原形——他又成了当年帝京权贵圈子里的笑话。

——她居然又一次狠心的弃他而去了?!

“你胡说!好好的她怎么会不见呢?”他听见自己徒劳的咆哮回荡在空旷的承乾殿里,却还是有些回不了神。

徐昌与姚平早被皇贵妃失踪之事给吓的魂飞魄散,其中一人哆哆嗦嗦道:“……娘娘给孤儿院里一个孩子治腿,说是……说是那孩子的腿保不住了,要截肢,闲杂人等要出去。奴才们便在门外候着,过了两个时辰再进去,娘娘就……就不见了……”

皇帝陛下亲自审问慈幼局里的人犯,龙婆子的证词也与徐昌姚平等人一致。

“小……小宗的腿上次就有问题,夫人说要好生护理,但慈幼局里孩子太多,总有照看不周的时候,过了一段时间,小宗的腿越来越肿,还流脓水。夫人来了之后,说小宗的腿保不住了,要截掉……”

萧烨听的很是不耐烦,他才不管什么小宗小黑的腿疾,也不关心治疗过程,只想知道他的皇贵妃哪里去了!

“夫人是怎么不见的?”

龙婆子跪在地上只觉得喘气都困难,这是她第二次见到萧夫人的夫君,贵气凌人,目光扫过来的时候直似在瞧着死物,浑似她说错一句话就有可能性命不保,吓人的紧,与温柔可亲的萧夫人截然不同。

“夫人在房里替小宗截肢,让老妇人给她搭把手,民妇眼睁睁看着夫人当真将小宗的腿给截了下来,还敷了药,包扎起来。夫人说她累了,还要盯着小宗两个时辰,让闲杂人等别来吵她,民妇就带上门出去了,两个时辰之后夫人就不见了,后窗半开着,夫人……会不会是被坏人掳走了?”

美貌又善医术的年轻女人,让某些心存不良的人惦记,也不以为奇。

龙婆子久在市井,看过听过的故事多了,联想力也很是丰富。

萧烨带着人将慈幼局走了个遍,她出去的那扇窗户后面就是院墙,靠墙还有一棵树,瞧印子她应该是爬上树翻墙走了,从头至尾都只有她一个人的脚印。

他心冷似灰,震怒非常,调兵搜索,帝都城门都到了要关的时候,耽误到这时候,她若有心恐怕早就跑了。

胡衍跟前跟后的劝解他:“陛下息怒,娘娘许是被人掳走了,过几日就寻回来了,陛下可别急坏了身子。”

萧烨恼羞成怒:“闭嘴!”老婆跑了,难道最丢脸最倒霉的不是那个做丈夫的吗?

胡衍到底贴心,回去之后就建议对外宣称“皇贵妃娘娘在蓬莱岛养病”:“娘娘不回来则已,若是回来了对外总要有个说辞。反正蓬莱岛四面环水,只要守卫森严,外面的人想要探听消息也难。”

萧烨除了派心腹武将带兵到处去搜人,还默许了胡衍的做法,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可笑,难道他竟是还等着她回心转意自动回宫不成?

他在心里咬牙切齿的想:一定要将她绑回来,缩在蓬莱岛的留仙阁里,打十八条铁链子也要锁住了她的腿,看她怎么跑?

让皇帝陛下恨入骨髓的叶芷青那日做完了小宗的截肢手术,爬树翻墙跑出去之后,在街上找了个成衣铺子买了两件男式短打,乔装改扮直奔漕船码头,为了不引人注目,还拿早就准备好的胭脂将脸涂黄。

她怀着孤注一掷的心情想着,万一在漕运码头见不到卫淼,就只能花银子另想他法了,结果才踏上漕运码头,就见到卫淼与刘嵩的背影。她走过去轻拍了一下卫淼的胳膊,压低了嗓子道:“卫大爷,可是要往扬州去的船?”

卫淼听得这把熟悉的嗓子,转头看到她的模样,傻了一般:“你你……你……”

三年多不见,这小子不但气色极高,还长高了不少,只模样未大改,仍是那副纨绔地痞的模样,她“嘘——”的一声,制止他的激动,道:“小的欲搭船前往扬州,不知道能不能借个光?”

旁边刘嵩已经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了,只看到她涂的黄蜡蜡的脸蛋,一双眸子狡黠如故,紧绷的神经终于缓缓松懈:“你……你出来了?”

叶芷青听他的话音,怎的好似洞悉她的处境一般,她抱拳行礼:“托刘大哥洪福,咱们可以走了吧?”

当日下午,在漕船舱里吐云吐雾的罗炎感觉到船身一阵晃动,听到漕丁们的号子,感觉到船身渐渐离岸,奇道:“这就走了?副帮主的事儿办完了?”

侍候他的小厮上前熟练的为他挑了一点神仙膏,奉承道:“许是办完了,总归帮主您是享福的,凡事交给副帮主总归是没错的。”

罗炎笑骂道:“放你娘的屁!老子享福,你们一个个眼里哪还有我这个帮主?”

小厮忙做诚惶诚恐状跪在地上磕头:“帮主说哪里话?咱们江苏帮哪个眼里敢没有帮主,副帮主都要扒了他的皮!”

罗炎不过借故发一句感慨,在他的脑子里如今没有比吸食神仙膏更为重大的事情了,至于其他的,等他清醒了再说吧。他揽过旁边跪坐的姐儿,轻佻的挑起她的下巴:“乖,这下你是走不了了,跟着爷去扬州香的喝辣的吧?!”

那姐儿是刘嵩派人花了两千两银子在青楼里买来的,来的时候就言明要侍候好了帮主,若是侍候不好,就丢给船上的兄弟们解馋。清倌儿见过船上漕丁袒胸露腹的粗俗精壮模样,吓的整日缩在罗炎的舱房里,连门也不敢出,行动坐卧服侍的十分经心。

过得一刻钟,漕船离岸,顺风顺水的往扬州方向驶去,刘嵩才来到罗炎的舱房向他致歉:“有桩生意没谈成,耽搁了回扬州的时间,帮主别恼。”

罗炎心里冷笑,不过是作样子,谁比谁笨呢?

他浑不在意的揽过侍候的姐儿,揉着她的细腰道:“说哪里话,帮里事务还要副帮主打理,咱们弟兄一切都好说。”

刘嵩从他的舱房里出来,一直走到船尾,叶芷青与卫淼盘膝而坐,正在诉别情。

“……虎妞跟大庆他们回来之后,我就听说了你的事儿,怎么当时说是在宫乱中死了呢?”

卫淼对这件事情极为好奇,总觉得另有隐情,见到叶芷青不免问长问短。

叶芷青已经将脸上涂的胭脂清洗干净,露出她的本来面貌,懒懒朝后一靠,正靠在个柱子之上:“我自己也不知道呢,怎么就传我死了呢?”

“那你这两年在哪?”

叶芷青逗他:“给皇帝老爷做妃子,你信不?”

刘嵩一震,顿时停住了脚步。

卫淼那傻小子还大乐:“你就吹吧!以前还觉得你靠谱,怎么也染上了吹牛的毛病?皇帝老爷能要你?”不说她的容貌,就说她都已经跟周鸿住到一块儿去了,皇帝老子也不可能要个嫁过人的女人吧?

“看看,我说了你都不信,那我也没办法了。”她颇为遗憾,大有“没有哄骗成功”的失望:“皇帝老爷肯定不要我,我这不是宫乱之时被人当宫女留在宫里了嘛,怎么解释都不听。你不知道,皇宫里宫女成千上万,都不知道有几万,宫乱的时候我不是怕衣服不同被人当成嫔妃给抓起来保不住性命嘛,就偷了个宫女的衣服套上,结果愣是被人当成了宫女不放。现在是年纪到了放出宫了。”

卫淼远在扬州,哪里知道宫里的事情,再说本朝的宫女到了一定的年纪就会放还归家,叶芷青也是二十出头的年纪,也大差不离了。想到这场阴差阳错让他伤心了很久,他恨不得揍她一顿:“你也真是的,人在宫里难道就不能送信出来?家里人都当你没了,丧事都替你办了。你那好徒弟苏铭啊,在扬州替你买了块坟地,还立了衣冠冢,每到寒食节都去扫墓呢。”

叶芷青被他这话逗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狠摸了几下才解了身上寒意:“苏铭这小子……”到底该说他有心呢还是怨这小子干蠢事呢?

卫淼在她单薄的肩头狠拍了一记:“得了吧你,有个徒弟惦记着你就不错了。”忽想起虎妞所说,她还为周鸿育有一子,顿时奇道:“你……你出来怎么不回周府?不是还为周迁客生了个儿子吗?我那大外甥可好?”

刘嵩的整个心神都被提了起来,心知她说的是真的,只是卫淼不相信,却不知她此后的打算如何。

叶芷青似乎也没想好,沉默了一会才强颜欢笑道:“我跟周迁客啊,掰了,往后桥归桥路归路,谁也顾不得谁啦。至于儿子……大概是我们母子没有缘份吧。他以后就是将门小公子,我一个出身市井的母亲除了抹黑他,再不能给他什么了,不认也罢。”

卫淼万没料到她跟周迁客竟然是这般结局,当初在一起恩爱似蜜,没想到到头来居然各奔东西,气道:“我……我去找周迁客算帐,他怎么能这么没良心呢?!”

刘嵩心道:傻小子你懂什么?!咋咋呼呼的!

叶芷青一把揪住了气呼呼要起来找周鸿去算帐的卫淼,啼笑皆非:“阿淼,我说你以前对我的事情也没这么上心吧?怎的分开这几天倒肯认我这个姐姐了?好了好了,周迁客也不知道我还活着,是我不想与他在一起了,我与他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正好趁此机会分开才好!”也省得牵连了他。

卫淼不懂她的言下之意,刘嵩却听出来了,他心中一阵激荡,从隐身处走了出来,笑着接口:“你说的对,他们当官的跟咱们老百姓不是一条道上的车,既然分开就分开了,外面大把的好儿郎!”

“对啊对啊,姐姐也别怕,错过一个总还有另外好的等着你呢。”他意味深长的朝刘嵩瞥了一眼,知情识趣道:“我还有事情没处理完,嵩哥你在这里陪陪姐姐,我去去就回,吃晚饭的时候咱们摆酒为姐姐接风。”

他倒是没什么心事的走了,刘嵩与叶芷青一站一坐,注视着滔滔河水,沉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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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贵妃在“蓬莱岛养病”,皇帝却留在承乾殿理事,三五日没回岛上去陪她,坤宁宫就先收到了消息,还听说皇帝派了心腹在京城里搜人,再结合打听来的皇帝近来食欲不振,赵清嵘连日出没于承乾殿,朱皇后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同样的事情多经历两回,不用想都能猜出来。

“这是……又跑了?”她与高嬷嬷悄声议论,面上掩不住的喜色:“还真看不出来,当初她能丢下王府的富贵,如今可是宫里,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陛下待她只差把心掏出来了!”说到最后竟是愤愤不平替萧烨打抱不平起来。

如果萧烨能这般待她,她只恐自己肝脑涂地也没法报答他的深情,但就是有人不屑一顾,实在令人嫉恨。

高嬷嬷不屑道:“就是个贱皮子!如果是个安份的人,当初就不会跑了。”安份的妾室们在朱氏面前可是规规矩矩的,万不会似那贱人一般趾高气昂,连皇后娘娘也不放在眼里。

朱氏以夫为天,想到叶芷青离开之后,萧烨心情难免低落,竟是隐隐心疼:“嬷嬷,要不要本宫去安慰陛下?或者……让皇儿去陪陪陛下?”

高嬷嬷大赞:“主子见事极明!趁此机会正是要陛下见识到娘娘的好,往后陛下凡事总会为娘娘跟太子殿下着想,就算那个贱婢被找回来,也是打入冷宫的命!”

很快萧烨便感受到了皇后的好意,太子近来每日过来请安,陪着他用膳下棋散步,还向他讨教治国之道,总之想尽一切办法吸引他的注意力。

到得后来他都怀疑这小子看出了什么,更怀疑身边有人走漏了风声,还将承乾殿里侍候的人都让胡衍清理了一遍,又调了黄兴过来做胡衍的副手,唯恐他年纪大了顾虑不周。

太子往承乾殿凑,而皇后近来心情似乎也很是不错,每日气色都是极好,也有兴趣听妃嫔们请安之后闲聊,将晨间茶花会的时间一拖再拖,有时候再留几个嫔妃陪她用午膳,实在反常,顿时引的宫里其余妃嫔们纷纷猜测皇后的好心情从何而来。

皇贵妃不在皇帝身边,而是独居于“蓬莱岛养病”,对于宫里的妃嫔们来说就是天大的喜事,至少这证明了风流花心的皇帝陛下终于腻味了皇贵妃的陪伴,将她独自留在湖心小岛上,也许在不久的将来,皇帝陛下会再度临幸后宫。

宫里不少嫔妃们顿时都有了打扮的兴致,见天开始讨论梳妆打扮,私底下猜测皇贵妃是如何激怒了皇帝,竟是被囚于湖心小岛,也只得皇帝陛下数日一探,而她们盼望了近三年的机会正在频频向她们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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