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大半夜过来了?”
周鸿避重就轻:“听说张九山身边的狗头军师给他出了个主意,清查各家窖藏的东西,已经折腾了一天了,恨不得将苏州城掘地三尺的挖银子,不过他可能真有意要在苏州城扎根,不再禁止街上百姓走动。你跟老宋明儿就搬出地窖去,我今晚已经派人去寻安全点的住处了,只是老宋受着伤,就怕到时候藏不住。”
叶芷青靠在他怀里,也许非常时期人的自制力都比较弱,她现在不愿意去想跟周鸿有没有未来,反正她也想明白了,就当是谈了一场没有未来的恋爱。
“这个不怕,上面院里种着的花草里有老宋过敏的东西,往他脸上胳膊上涂些,到时候就说他得了急症,那些人看到宋叔只有避之惟恐不及的,哪里还敢细察。只要蒙骗过了这些人,他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就够了。”
周鸿摸摸她的脸蛋,黑暗之中他粗砺的掌心都是常年握着兵器磨出来的厚茧:“傻瓜!我现在担心的是你!”他也真是奇怪,以前秉承着男女授受不亲的原则,都不与她有过多的亲密接触。
自从这次两个人相遇,叶芷青惊吓之下搂住了他之后,反倒像是替他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他现在只要在叶芷青身边,就要忍不住摸摸她,若非地窖里还有老宋跟虎妞,恐怕他都要亲上来了。
现在整个地窖都黑漆漆的,叶芷青扭身揽住了他的脖子,黑暗之中她凭直觉去吻他的唇,没想到却亲到了他的下巴,她听到周鸿倒吸一口凉气,握住了她做怪的手,哑声道:“乖,别闹。”
叶芷青暗暗发笑。
周鸿是多正经一个男人啊,按照现代说法属于禁欲系,听说他都二十二岁了,还整天扑在军营里,跟一帮糙汉子们混在一起,连个房里人都没有,简直算是这时代的异类。
这事还是卫央以前悄悄告诉她的,也不知道这小子存了什么心思。
叶芷青虽然前世没有谈过恋爱,一直迫于生存压力,加上叶母重男轻女的后果让她本能的对来追她的男生先起了戒备之心,三挑两挑就到了这个世界。但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走路,多少现实告诉她,碰上个有能力有责任心的高富帅,就算最后不在一起,但有过当初美好的爱情,享受过他年轻的肉体,那也是她赚了。
周鸿无论是出身还是相貌都无可挑剔,更何况他还常年在军中,身上自有一种杀伐果决的气质,这种男人再配上一脸正经的禁欲系脸孔,简直是行走的荷尔蒙,以前叶芷青还觉得他的观念太过于陈旧,全是封建糟泊,就算对他心动,也被强行压制了。但是被围困在苏州城里,不去考虑所有的外在因素,这些竟然都不再重要。
“你担心我做什么?”
周鸿似乎陷入了两难境地:“我在外面比在这里还要危险,不然还能带着你。但是你这模样,要是扮男子吧,说不准就被倭兵抓去充人头了,若是穿女子装束,就更危险了。”
这个牙尖嘴利的小丫头,某些时候真是有点迟钝。
以前看着她折腾,周鸿还能克制着要插手的欲望,默默派人保护,自从打开了两个人之间的禁忌,他发现自己再没办法假装熟视无睹了。又或者是因为以前离的远,现在她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更容易破功。
遇上她,他所有的自制力都功亏一篑。
叶芷青倒没他那么担心:“其实我完全可以扮男子,到时候真要被抓过去,就充当军医,顺便替你搜集点情报!”
黑暗之中,周鸿的声音变的严厉了起来:“搜集情报这是我的事情,哪里轮得到你一个女儿家出头。你只管保护好自己就行,这些事情有我来做。”
叶芷青倒真没有想要做英雄的想法,只是她这是为了以防万一,真要落入敌手,拿专业来保命岂不比拿美色来保命要强上许多。可惜周鸿太过认真,没听出来她的玩笑之意,或者事涉她的安危,周鸿便不自觉的重视了起来。
周鸿时间大约比较紧,只来了没多久便要走,叶芷青不知道他在苏州城里具体做什么,但是却也知道他定然是为着这一城百姓在奔忙,便起身要送他离开。周鸿拦着她不让:“外面冷,你就不出去了。”不过随即也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又拉着叶芷青的手略顿一顿:“也好。”先扶了她往外面走爬。
今夜月色如霜,天清气朗,空气中带着驱赶不走的寒意,两个人才出了地窖,周鸿抬头看看天色,抿着嘴拉着她往廊下走去,等两个人都隐进了黑暗之中后,他立定在廊下,伸臂将人紧紧揽在怀里,急不可待去搜寻她的唇,距离上次唐突她已经有几日了,记忆之中甜美的滋味想起来就令人发狂。
周鸿身形高大,叶芷青在女子之中算得修长的身条,偎依在周鸿怀里,只会觉得娇小可人。她被周鸿扣着后脑勺仰头吻住了唇,伸出手臂搂住了男子劲瘦的腰肢,也不知道嘴里咕哝了一句什么,都被周鸿尽数吞下去了。
怀里温香暖玉,周鸿脑子里不期然冒出一句“从此君王不早朝”,他以前对这话嗤之以鼻,作为军人,最傲人的便是异于常人的自制力。但是现在他恨不得贼寇已除,盛世平安,他能够一直留在心爱的姑娘身边。
整个酒楼都空荡荡的,除了地窖里的老宋跟虎妞,也只有廊下一对紧紧拥抱的人儿。周鸿好似寻摸到了一块香肉,怎么都吃不够似的,在叶芷青再三提醒之下,才依依不舍的离开了她,临走之时还拉着她的手再三叮嘱:“你先别轻举妄动,我今晚就找人去安排安全的住处。真要是碰上倭贼也别怕,我带来的人有一部分也混了进去,卫央郭嘉都在里面,他们会照应你,你只管缩着等到攻破苏州,就甚个事也没了。”又想想,还是不放心:“既然老宋都有过敏的东西,你有没有?到时候也弄些疹子出来唬人,行不行?”
婆妈的简直不像向来言简义赅的周少将军。
叶芷青都快受不了他的罗嗦了:“我自己会看着办的。过去这几个月我不是过的好好的嘛,都不用你操心的。”
周鸿在她额头上轻点了一下:“要不是老宋,你早吃大亏了,还不用我操心吗?”
叶芷青吐吐舌头,彼时两个人已经站在了夜色下面,被他瞧见那俏皮的小模样,忍不住俯身下去又亲了起来,大掌抚过她的脊椎骨,她只觉得后背一阵酥麻,都快要问出一句:少将军您真的从来不近女色吗?
手法也太娴熟了些!
姚三里别瞧着没念多少书,但却是个满肚子坏水的家伙。也许是他出身草根,对无产阶级的心思都比较了解,自进了苏州城之后,先是撺掇张九山占了苏州府衙,又纵容属下劫掠完了,才开始出安民告示。
没消停两日,就满苏州府的抓人练兵,为了让这些人心甘情愿跟着张九山干,竟然将苏州府银库给打开散财。
官府银库一部分散给了新兵,另外一部分由张九山以及他手底下得力干将们瓜分,银库告罄之后,便将主意打到了民间。
姚三里说的好听:“九爷,别瞧着弟兄们抢了一圈,说不定连这些富人家的根基都没动到。他们平日鬼精,家里都有夹墙地窖,专门存放财宝。摆在库房里的只是明面上的财富,私底下藏的更多。您久在海岛,根本不知道这些人藏钱的路数。”
他的话对张九山影响力巨大,当即就让这位只在海上横行,滋扰海岸线渔村的贼首开了窍:“既然如此,明儿就派几队兄弟们去各家清理地窖夹墙,看看还能搜刮出多少银两。至于各府的奴婢贫民,都搜罗来给老子当兵,愿意死心塌地跟着老子的,都发银子米粮,把各家粮店都锁了,粮食留着供应大军。”
此日姚三里就组织倭兵开始清理各家富绅地窖夹墙,这可苦了不少人家。本来兵祸就死了不少人,当初那些倭兵进城,专挑富丽堂皇的宅子往里冲,杀人越货,奸污女人,杀死男子。
江南重诗文,苏州府就有许多世代读书人家,都注重门楣,许多富绅官眷女子不堪受辱而自尽,整个苏州城富户凋零,留下的大多是老弱病残之辈,或者主人家全部殉难,只有几个忠仆守着宅子度日。
清理行动开始之后,很快这些宅子都被倭寇所毁,这些人见墙就砸,几乎要掘地三尺,还真让他们搜出不少主人家藏的财宝。张九山喜的直夸姚三里:“还是军师料事如神,没想到南人多狡诈。”
天色未亮,周鸿就派了周浩来传递消息,让人带叶芷青跟老宋虎妞等人往贫户转移。
他手底下的几个没进入张九山倭寇军中的斥候一直在苏州城四处查探,周浩也早就被叶芷青催促出去帮他,这两日都不在酒楼。
“少将军已经在城西找到了安身之所,让属下来接姑娘跟老宋过去,先藏身在那里,这酒楼迟早要清理过来,到时候你们连藏身之处都没有。”周浩看看叶芷青那张芙蓉面,忧心忡忡。
没有兵祸的时候,女人美貌固然赏心悦目,但逢兵祸,还不如粗笨丑陋的村妇让人放心。
叶芷青似乎一点都没有为自己目前的处境担忧,她还笑着问周浩:“周大哥,少将军呢?”
周浩眉毛皱的能夹死蚊子,将手里拿着的粗布男式袄子递给她:“你把身上女式衣裙换下来。”自进了这里之后,叶芷青起先还穿着油腻腻的伙计的衣服,只是后面一直平安,她嫌那褂子上面味道难闻,全是油烟汗味儿,实在冲鼻子,早扔到了一边,还是照旧穿着自己的衣服。
难得周鸿贴心,让周浩不但给她送了一套男式粗布袄子,还给虎妞也带了一套过来。主仆俩找了一间房子进去换了衣服,又把头发挽作男式发髻,虎妞本来就女生男相,穿了一套灰不溜秋的粗布袄子,跟个小厮也没差。但叶芷青就……实在有些引人注目。
她虽扮作了贫家男儿,但是眉如远山眸含秋色,窄细的腰身被布腰带束了起来,倒更显几分楚楚风致,看的周浩都大皱眉头:“这衣服找错了,理应给你找件长袍子,大约这文弱的模样倒可扮做个书生。”
江南文人多文弱,她这模样也可解释成为男生女相。
可惜设想的好,时间上却来不及了。叶芷青自己先编了一套说词:“就说家里亲爹爱赌博,以前也是读书人来着,最近把家业败光了。”
虎妞:“……”真没看出来姑娘还有随口撒谎的本领。
周浩这里勉强过关:“嗯,也算能说得通。只是……还是不要跟倭兵碰面的好,不然被抓到营里去,虽然有卫央郭嘉他们在,但总归是危险的。”
一行人借着天色未亮,带着已经被弄的一脸疙瘩的老宋往街上去了。周浩负责探路,叶芷青跟虎妞一边一个扶着满脸疙瘩的老宋。老宋身上的伤口本来就在发痒,再被过敏的草叶涂过了脸,起了一脸的红疹子,走路一跛一跛,叶芷青差点捂嘴乐了:“要是真遇上倭兵,就说这是咱们爹,赌博败家被赌坊打断了腿扔出来,至今还没痊愈,又患了病,大清早赶着上街寻大夫去治病。”
无辜的宋爹:“……”俺从来不赌!
周浩这些日子倒将苏州城的防卫摸的大差不离,途中他们遇上了两股巡逻倭兵,都被他们避开了。最近不禁街上行走,虽然放眼看去全是老头老太太,带着年幼的孩子上街抓挠吃食,总比前些日子除了倭兵再无人烟出动看起来要强上许多。
转移的还算顺利,忽略中间提心吊胆的过程,到了目的地天色已然大亮,那是一户破败的小院子,里面的主人家不知道去了哪去,房里倒是收拾的还算干净,虽然低门矮户,但该有的床铺桌椅都有,能维持基本的生活所需。
周浩还有要事在身,将她们送达之后,叮嘱了几句就走了。
叶芷青将老宋送到床上去,看着他满脸的疹子安慰:“过两日就好多了,这不是……为了路上以防万一嘛。要是让倭兵拦住,查出来你身上有伤,说不定能当场捅刀子。痒就痒点吧,忍忍就过去了。”
老宋本来就是个胡茬浓密的,现在是除了被胡须覆盖的地方,以及眼皮上,其余露出来的皮肤上都起了红疹子,他挠挠脸:“挺好,脸上痒的厉害,我都快忘了伤口疼了。”
他此次受伤颇重,若非拖着瘸腿跑的快,说不定这条命就要交待在倭兵手里了。
虎妞在地窖里数日,早闷的不行了,好容易见到阳光,连房里都不愿意呆,站在院子里晒太阳,隔着矮矮的篱笆墙朝外面张望,听得外面先时还算安静,大约半个时辰过去之后,便闹哄哄乱了起来,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隔壁邻居的院门响了一声,从里面冒出个八九岁的小男孩子,探头看到向外张望的虎妞,冲她友好微笑,表达善意:“哥哥你们是新搬来的?”
虎妞点点头,那小孩子便窜了过来,小声问她:“你们过来的时候有没有看到街上有倭兵?”小孩子问完了这句话,倒好似想起了什么不高兴的事情,一张小脸又垮了下来,声音都低沉了下来:“以后我爹也……”
“街上倒是有巡逻的倭兵,你爹也被抓走了?”
小男孩没想到虎妞竟然猜了出来,满脸的意外:“哥哥你怎么知道?”
虎妞作沉痛状:“我家里人也被抓走了。”委屈郭三公子了,暂时充当一下她家人的角色。
小男孩转头偷瞧了一眼自家院落,见母亲并没有出来,这才放松了下来,大约是虎妞的话让他产生了同病相怜的感觉,他眼眶都有点红了:“我爹本来是木匠,他的手可巧了,家具床凳子什么都会做。结果倭寇进城他就被抓走了,我娘又生了病,还不能去请大夫,我真怕我娘死了。”
他可能是憋的太久,好不容易看到个跟自己年纪相仿的小孩子,便忍不住吐露了心事。
虎妞摸摸他的脑袋,忽然想起来屋子里还有自家无所不能的姑娘:“你娘得的什么病?我家姑……公子会治病,不如让她去瞧瞧?”
男孩子如获至宝,一双眼睛都亮了:“真的吗?真的吗?那可太好了!”
面对他期待的眼神,虎妞心里又有点担心,万一姑娘治不好这小孩子母亲的病,况且她们也没药,她心里有点动摇,但在小男孩灿亮的眼神之下,只能硬着头皮道:“你再等等我去问问我家公子,看看她肯不肯帮你。”好歹她还知道不能自作主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