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说话时,徐徐而行的马车渐渐停了下来,车夫轻轻敲了敲车壁,说了声“将军,到了。”
宋瑾亦便止住了话头,一挑车帘跳下了马车。然后站在车下,向叶初月伸出了手。叶初月想也没想便将自己的手递了过去,他一用力,轻松的将她半拉半抱的带下了马车。两个人都没有发觉,他们之间温柔的默契竟像是经年生活在一起的恩爱夫妻一般。
站在车前,叶初月抬头望去,眼前是一座看起来有些年头的酒楼,虽处于闹市中,但却毫不起眼。她偏头迟疑的望了宋瑾亦一眼暗暗琢磨,他位高权重,人又极是张扬,日常里讲究排场惯了,怎么今天会选了这么一处看起来有些寒酸的地方消遣呢?
不容她多想,他已经用手护在她的肩上,大步向楼上走去。所经过之处,啧啧声不时传进叶初月的耳朵里。那是他们所经之处,百姓们不由自主发出的赞叹之声。
一个通体有着英雄气概的美男子,再配上一个堪称绝色的佳人,就像是一幅活动的神仙画卷一般,谁又能忍着不发出赞叹之声呢?
进了酒楼,这里的伙计似乎都认识宋瑾亦,客套了几句,就殷勤的引着他们进了一个雅间。叶初月一言不发的跟着他,听凭他的安排。
坐定后,店掌柜亲自来雅间招呼,行礼之后便道,“大人还是老规矩?上好的蒙顶茶,外加一碟牛肉干,一碟炒花生,还有一碟小酥饼。”
叶初月听掌柜念叨的都是寻常小食,不觉感到更加奇怪,想不通这样寻常的小地,寻常的吃食,到底有什么特异处会吸引着宋瑾亦成了这里的常客。
宋瑾亦并没有注意到她疑惑的眼神,对着掌柜道,“今天不按老规矩了。先来一壶大红袍,外加一碟蜜枣,一碟炒榛子,一碟葵花籽,外加一些酥糖。”
掌柜的“咦”了一声,笑着问道,“宋大人不是喝不惯红茶,吃不惯甜食吗,怎么今日?”又瞅见一旁坐着的叶初月,立刻心领神会,笑着道了声,“小的明白了,这是您为夫人特意安排的,小的这就去准备了。”
宋瑾亦竟然没有嫌这掌柜罗嗦,笑着挥挥手让他下去了。
雅间中就剩下她们两个,叶初月这才将憋了一肚子的疑问倒了出来,“这里你常来?”
宋瑾亦一边站起身,细心的将叶初月身后的窗子关上,免得她受了风,一边说道,“你是不是觉得这里与我上将军的身份不相匹配,才有此疑问的?”
叶初月的心思轻而易举的就被他点透,让她微微有些错愕。
他温润的笑了笑说道,“其实这也不怪你多想,俗世里便都是这样认定的,但凡富贵者必是骄奢淫逸,必然与这市井俗常不想与,倘若有一日这富贵者反其道行之,反而成了奇事了,也是可笑,可叹。”
说着他还自嘲的笑了笑。
叶初月没想到这番话竟出自乖张跋扈,性子倨傲的宋瑾亦口中。这倒让她对他有了一个重新的认识。
茶和点心被送了上来,宋瑾亦忙给叶初月倒了一杯暖茶,贴心的递在她手中。叶初月被呵护的有些不自在。
喝了茶,她又想起方才在车上他未说完的话,便追问道,“你倒说说,你为何觉得靖王是个不安分的人。”
宋瑾亦用指尖轻触着眉脚,无奈的笑了笑。那些事他本不愿再度提,但见到叶初月一脸期待的样子,便只好耐下性子接着说道,“世人都以为靖王早已认命,安守本分与世无争,却不知道他哪有一天是真的认了命了。”
说着,便将靖王在数年前去见他的父亲,怂恿他再度提及当年约定的事说了一遍。他的父亲宋大将军自然是不愿意的,一来家祖有遗训,宋家世代为臣,永保天烬江山不倒,二来宋大将军比之他的父亲宋云轩,更不喜欢朝堂的事,所以靖王的如意算盘落空了。
可他仍不甘心,便打起了宋瑾亦的主意,希望两家结成姻亲,这样一来两家绑定在一起,宋大将军无论愿不愿意都只能就范了。
“哦。”叶初月听到这里,点了点头,“怪不得你说过,你和慕诗诗当年定亲是靖王设计的。”顿了一下,她漾着笑脸接着问道,“你倒说说看,他是如何设计着让你和慕诗诗定亲的?”
宋瑾亦见她那副兴冲冲刨根问底的神情,蓦的有些生气,沉下脸说道,“把你那副八卦的表情收起来。你莫忘了你可是我夫人,听到自己夫君和别人曾定过亲的事,你不是该吃醋吗?可你看看你现在这样子,哪里看得出半分嫉妒模样?”
看他急了,叶初月掩唇笑了起来,然后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背,道,“你别生气了,下回我学着吃醋还不行?这一次你就先告诉我吧。”
宋瑾亦被她气的笑了,只得顺着她的意接着说了下去。
当年靖王借故将自己的女儿慕诗诗托与宋府照顾,又叮嘱女儿要与宋瑾亦多多接触。那时宋瑾亦年少还什么都不懂,只当是多了个妹妹,便日日修学玩耍在一处。谁知,靖王竟趁此机会诳走了宋瑾亦的八字,将它和慕诗诗的八字合在一起交给钦天监卜算,然后带着卜算结果进宫求皇上赐婚。
皇上并不知道他的居心,只以为他是想为女儿寻个匹配人家,便答应了。宋瑾亦自是不肯的,想找靖王说清楚,可靖王却以皇命做幌子将他挡了回来。
“幸好那时边疆起了战事,我便向皇帝请缨追随父亲去平叛,一走数年,这才将这场荒唐婚事给躲了过去。”宋瑾亦说着仍有些气愤和感慨。
原来是这样,叶初月点了点头。
宋瑾亦又说道,“就算那场定亲没有阴谋,我也绝不会娶慕诗诗的。”
“为什么?”叶初月听得入神,不禁问道。
宋瑾亦神情黯然了下来,“因为那时我早有了心上人。”
说着像回忆起了悠悠往事一般,遥遥望向窗外,“我初次见到她时,她还只有5岁,胖得像个娃娃,却喜欢装作大人的样子教训人,她那样子可真是可爱啊……”
他的眼神渐渐蕴起了温柔,定定的望着窗外,丝毫没察觉叶初月的脸色已经变了。
他仍沉浸在回忆中,说道,“可惜,后来她家遭逢大难,她父亲被诬陷,冠上了谋反的罪名引咎自尽。短短数日,她们家就阖族俱灭,而她……有时我会错觉,若是她能够长大,应该就是你这个样子吧。”
说到后来,他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最后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再也无法出声。
叶初月的手颤抖了起来,她极力克制着问道,“既然知道是诬陷,为什么没有人替她的父亲伸张正义?”
宋瑾亦回过头,眼神古怪的看了她一眼,凄然笑道,“伸张正义?那时我也求过父亲救救他们,可父亲说皇上手中握着铁证,就算是去求也是徒劳。”
“铁证?徒劳?不过都是借口罢了。”叶初月终于忍不住拍案站了起来,脸色白的吓人。
宋瑾亦蹙紧眉头看着她,墨沉的眼底先是疑惑,进而绽出了一抹光,“你?”
叶初月马上察觉到自己的反应太过剧烈,赶紧坐了下去,平复了一下道,“我是一时义愤,想着这一家人就这样白白死了,实在可恶。”
她藏在桌下面的手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的抠在肉里,才忍住心间那波荡的情绪。
宋瑾亦不再说话了,看着她的眼神却明显起了变化,有一种说不清的复杂和探究。
叶初月再也坐不下去了,便催促着起身。
宋瑾亦点了点头,便准备带她离去。
行到大堂时,叶初月走得匆急,竟将一个粗脸汉子的包裹带翻在地上。她满脑子都是父亲的冤案,一时也没留意,仍向外走。
那粗脸汉子拍案站了起来,大吼了一声,“站住,你也太不懂规矩了,就这么走了?”
叶初月这才反应过来,回身想要道个歉后在离开。
那粗脸汉子一瞧见叶初月的脸,顿时神情起来变化。眯着眼儿上下将她打量了一遍,然后淫声荡语的对同桌的汉子们道,“呀,原来是个漂亮的小娘子,怎么一个人来酒楼,没人陪?来来来,大爷们这正好有空位,来坐坐啊。”
说着伸手就要去摸叶初月的脸。
咸猪手刚伸出来,就被人抓住用力一掰,顿时咔吧一声,那粗脸大喊“啊”的一声惨叫起来。
同桌的几个见状,纷纷提了家伙站起来,冲着宋瑾亦喊道,“哪里来的混账东西,敢打伤我们杜三爷?”
那被唤做杜三爷的人扶着折掉的手,痛苦的喊道,“还跟他罗嗦什么,给我上。”
宋瑾亦眼睛一寒,顿时杀气毕现,“找死。”
说着迎向这群围拢过来的乌合之众。
叶初月此时心中乱得很,实在没有心思帮忙,也知道这些人根本不是宋瑾亦的对手,便冷冷站在一旁观战。
根本不费吹灰之力,这群家伙便都倒在了宋瑾亦脚下。这些人一边吭吭唧唧的喊痛,一边嘴里不干不净的恐吓。
宋瑾亦本来还打算放他们一马,见他们死不悔改,他便下了狠手,伸手一次一个向大堂的墙上摔去,顿时将这些人个个摔得筋断骨裂。
他扔人的时候,碰到了角落里的一桌客人,其中的一个作势要起来,被另一个按了下去,又叽里咕噜地说了几句什么,那个人才不情愿的坐了下去。
这一切宋瑾亦没有察觉,却被叶初月瞧了个正着。
她不由得对那些人留了心,因为她发现那些人说的竟是沈元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