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初月喝完了茶,宋瑾亦又将汤婆子放在了她的脚底被中,并给她掖好了被子,然后翻身上躺床,用手枕在头下说了句,“放心,这几天我不会再碰你,你可以安心好好睡觉了。”
说着,又偏过头冲着她,“昨夜洞房花烛,喜帕子上本该见红……今早我见那帕子素白,恐会引得府底下的人议论,所以便割了自己的手指帮你……”说完他伸出食指,递到叶初月的眼前晃了一下,那里果然有一道新割开的伤口。
“算了,我和你说这些做什么。你这个人,没有心。”说完宋瑾亦一翻身闭上了眼睛。
叶初月呆愣了许久,也默默翻身躺了下去,蜷着身后背贴近他的后背。他后背坚实宽阔,让她莫名感觉心安。脚底下的汤婆子热乎乎的,她感受着那滚烫的热意,安然合上眼睛,嘴角渐渐浮出一抹笑,那是真心的笑。
第二天宋瑾亦起得比她早,怕惊醒她,轻声下的床。
叶初月直睡到应经过了早膳时间才醒来,她已经许久没有睡过这么安稳舒适了。
起床伸了个懒腰,她才想起要上朝的事,慌忙向外跑去,到了门口才想起今天是休沐日。
她不绝失笑,理理头发返身又向回走,身后的屋门这时被推开了。她回过头看见宋瑾亦竟然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小米粥和各色小菜。
“见你睡得很香,便没叫你,既然你醒了,过来吃早饭吧。”
叶初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眼前这个人还是那个威风凛凛,抬脚一跺,整个京城都要抖三抖的宋瑾亦吗?
他竟然亲自伺候她用早膳!
见她愣在那里,他扬起嘴角笑道,“看你这呆怔的样子,可是被我感动了?”
她赶紧垂下眼睛,挠了挠头,有些不知所措地说,“岂止是感动,简直是被吓到,你宋大人这么好心伺候我吃饭……不会是有什么阴谋吧。”
说话时,她从前侃侃而谈的气势全消了,慌乱的都有些磕绊。
他笑着将托盘放在桌上,一边给她递筷子,一边道,“阴谋?在你眼里只有阴谋,没有阳谋?我这样做不过是在疼爱我夫人,让她一点点明白,她的夫君是个可托付之人。”
说话间,又在她碗中夹了一些清淡小菜。
叶初月不出声,端起碗遮住自己的脸,不想让他看见她此时慌乱的表情。
输了,彻底输了。
他轻轻松松就击破了她心底筑起的万丈高墙,如今还要逼着她举手缴械。
无论如何她不想让他发现,她的心松动了。
那是她保有的唯一的一点骄傲。
他瞅着她紧张的样子不觉轻笑,又夹了一块金黄的鸡蛋递在她碗中,“今日我休沐,正好有时间陪你。我打算带你出去逛逛,你要是没意见,我们吃完饭就走,如何?”
叶初月胡乱的将菜、粥塞进口中,含含糊糊道,“宋大人说什么,便是什么吧,我没意见。”
“还叫我宋大人?”宋瑾亦挑了挑眉,“你若不好意思叫我夫君,叫我瑾亦也可以,或者叫我亦郎。”
“亦郎?”叶初月放下碗,抬眼望着他。
他笑着说,“这是我的乳名,从前只有母亲常常唤起,母亲去世后再没人叫过了。”
叶初月听着觉得有些伤感,看他的神情却又如常,可是那握筷子的手却为何轻颤?
原来他也不是冷血无情辈,述及亲人时也会伤情难过,只不过他和她一样,用冷硬掩盖住了真情,掩藏的太久,有时候连自己都忘了还曾有过真情在。
赶在出门前,叶初月踅空去了趟隔壁尚书府。
妹妹初雪正拿着上朝的官服,焦急的等她过来,一见到她就问,“今日怎么来得迟了?不上朝吗?”
她拉住妹妹说道,“今日休沐不用上朝。我特来告诉你一声,今天你不用过去了。”
初雪闻言明显得松了口气,又问道,“姐姐昨天你没被他占了便宜吧?”问完后,脸马上红了。
这本不是她一个女孩子该问的话,可她实在担心姐姐。
叶初月笑了,拍拍她的手背道,“你放心,姐姐有办法的。对了,我今天要陪他出去,若是冷大哥传回来消息,你帮我收着。”
初雪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道,“你要陪他一同出去?姐姐,你……不会妥协了吧。”
叶初月被妹妹问的心一沉,这个和她心意相通的妹妹,是不是也察觉到了什么?
她赶紧掩饰着说,“不过逢场作戏,你放心,我有分寸的。”
初雪半信半疑的“哦”了一声,然后才讷讷说道,“其实冷大哥的消息一早就传回来了。”
叶初月闻言急得站了起来,“你怎么才说?消息里都说了什么?”
初雪有点委屈,“我见你一直在提宋瑾亦,哪里还顾得上冷大哥。”
这丫头,明明是她再问东问西,现在反倒怪罪起自己来,叶初月无奈的摇摇头,伸出手,道,“是姐姐的错,快拿来吧,好妹妹。”
初雪这才换做笑脸,将一张纸条递在叶初月手中。叶初月忙展开瞧看,上面只写两行话,“人已离开远处,我会继续追查,落款是个涵字。”
看来对手很狡猾,这是为防止被查到,在狡兔三窟的换着藏身之地啊。
叶初月将纸条撕碎,丢在燃香的毯炉中,随口说了句,“冷大哥办起事来还真是麻利。”
“姐姐交代的事他哪次不麻利?”初雪扬起头看着她,“也只有姐姐交代的事,他才会这样拼命的去完成。”
初雪的话让叶初月不知该如何回答,她垂了垂眼睛,淡淡道,“说这些有什么用。”
“我是替冷大哥难过,他对姐姐的心连我都瞧的出来,可是姐姐你却始终装作看不懂。姐姐有时候我觉得你为了报仇,已经变成了没有感情的人了。”
初雪定定的看着叶初月,看得叶初月心中一阵慌乱。
她赶紧逃跑似的转身出了门,停在门前又回头对妹妹嘱咐了一句,“你年纪还小,别胡思乱想这些。”
说完急急走了。
初雪扒着门框,看着叶初月离去的背影,喃喃道,“我们明明一般年岁,你却总当我是小孩子。”说完,还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叶初月和宋瑾亦出门时,天气好了许多,阳光虽然还是软绵绵的,但起码不再阴沉。
“看样子,午后有雨呀。”赶车的车夫嘟囔了一句,跳上车,扬起鞭子催动马匹缓缓而行。
车厢之内,宋瑾亦还贴心的给叶初月拿一条狐皮毯子,说是让她盖在肚子上,这样可以避免着凉。
叶初月默不作声的擎受着他的关心,却不知该说什么感谢的话。
若是虚情假意,她可以说上一大堆,可在这里,分明已经不再需要那些虚假的东西。到她需要用真心时,她竟反而无从说起。或许真像妹妹说的,为了报仇她已经没有了感情。
她扒着车窗向外瞧,用假装看风景掩饰着自己此刻的慌措矛盾。
宋瑾亦见她看得专注,以为她真的看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也贴过了向外看去。
这一次他靠她很近,她却没躲。
“也没什么啊,你怎么看得这么出神?”宋瑾亦笑着问。
就在他问话时,叶初月瞧见了一队排场十足的马车缓缓向着皇宫的方向而去。
她伸手指着那队马车问宋瑾亦,“好大的排场,那是谁家的仪仗?”
宋瑾亦瞧了一眼,又坐回身,淡淡道,“你见过的,刚回京不久的靖王。”
叶初月一愣,忙追问,“慕诗诗的父亲。”
“唔。”宋瑾亦似乎并不想听到那个人的名字,含糊的答了一句。
叶初月搜索着自己的记忆,那日偷盗血如意被抓紧殿中时恍惚是见过,一个毫不起眼的中年人,坐在天烬帝的身旁,一直默不作声,以至于叶初月都忽视了这个人的存在。
叶初月又问了一句,“他不姓凤,不过就是个异性王,怎么会摆出了亲王的排场?”
宋瑾亦听了态度更加轻蔑,冷哼了一声,“都是上辈子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了,你想听?”
叶初月连连点头。
他见叶初月难得兴致很高,又眼巴眼望的瞅着他,明明不想提及,他也只好耐着性子讲给她听。
他所讲之事推及到了三代之前。那时天烬朝高祖皇帝凤天成和靖王的父亲慕远山,以及宋瑾亦的祖父宋云轩是义结金兰的三兄弟,三个人一同打天下,一同开创了天烬王朝。
本来约定好,天下三家轮流做,可宋云轩只喜欢打天下,不喜欢坐天下,便退出三人约定。这天下便由剩下的两家轮着做。
谁知高祖皇帝坐稳了朝堂后便起了私心,想要传位给自己的儿子,而那时又恰逢慕远山瞧出了他意图,便结党欲推翻他。
到底是高祖手腕更高,戳破拆穿了慕远山的阴谋,并以他儿子的性命相要挟,逼他撕毁了当年的约定,然后令其服毒自尽。
没几年高祖也过世了,当今皇上即位。到底是他们凤家毁约在先,当今皇上为了堵住幽幽众口,便装样子给慕远山之子,也就是现在这个靖王,赐了一个永世得享的亲王爵位。
“说是亲王,却如同软禁一般,皇帝到底不放心他,不但没给任何权力,还不断安插着人在他身边。”宋瑾亦淡淡说道。
叶初月当年还小,父亲并没有提及过这些事,所以在她听来,就像是陈年秘闻一般,让她有些唏嘘。她随口道,“那这么说,这位靖王也是个可怜人。”
没想到宋瑾亦冷笑了一声,“可怜?你将这可怜二字按在他身上,倒是糟蹋了这两个字。”
叶初月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按照她所想,靖王的确可怜,父亲蒙冤惨死,自己本该也坐一坐的天下也没了,如何不可怜呢?
宋瑾亦知道若不和她说清楚,她是不会安心的,搞不好连游玩的兴致也毁了。
便又说道,“当今这个靖王,你别看他表面恭敬顺从似乎已经认命,实际上,他可不是个安分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