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西大将军府门前,容恒骑马归来时,远远就看到惠梨在那里徘徊,他奔驰而来轻盈落地,笑道:“妹妹,你怎么来了?你这会儿在这里,可见没有我的好事,我家老太太不是在你们家?”
惠梨一听容恒喊她妹妹,心里就烦躁,可她不是来吵架的,礼貌地说:“容将军,我有几句话要和你说清楚。”
“进门说,我赶时间。”容恒干脆利落,拉起惠梨就进门,等惠梨要甩开他,容恒倒是先松开了手,吩咐手下,“预备铠甲来。”
铠甲?惠梨一愣,但这与她没关系,她上前道:“容将军,昨天打你一巴掌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
容恒果然没正经地笑道:“挠痒痒似的,你别放心上。”
“不是的,容将军,那天因为你说四皇子……”惠梨眉头紧蹙,她真担心自己说半天,这个人压根儿不听,可还是要说,“我和四皇子什么事也没有,请你不要再提起什么珊瑚来,特别是在别人面前,对我而言是困扰,对四皇子也是。”
此时容恒的手下已经将铠甲送来,利落地服侍将军穿戴上,而容恒则笑:“你们没事,那才好,若真有什么,我倒不能强人所难了。妹妹,我家老太太送去的东西,你可还喜欢?”
惠梨急了,怒道:“那些东西我不会要的,什么聘礼,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容恒反问:“为什么?娶你做我的女人啊!”
“可我根本没有……”
可门外传来马蹄声,手下已经准备好了一切,容恒的神情突然严肃起来,对惠梨道:“时间仓促,我不能去见你哥哥了,回去告诉定山,朝廷收到八百里加急,边境生乱。我的线报必然比朝廷还快,我没有收到消息,皇帝却先收到,其中一定有猫腻。原不该着了他们的道,但他们散播出去,最怕民心不稳,我必须回西北去了。”
突然这么严肃,惠梨被唬住了,眼看着一身铠甲气势威武的男人,龙行虎步地向外走去,而她要说的话根本没传达到,惠梨下意识地喊了声:“容将军。”
容恒倏然停下脚步,回身来一把搂过惠梨,照着她柔嫩的脸颊就亲了一口,而后道:“好好的,等我回来娶你。”说罢一道银光闪过,身穿铠甲的男人消失在了门前。
马蹄震撼鞭声惊心,惠梨脸上还有那一吻留下的感觉,和胡渣刺在脸颊的微痛,她终于回过神,可冲出门去,只见尘土飞扬,容恒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谁要嫁给你啊,无赖……”惠梨捂着脸,她竟然被人亲了,被一个男人亲了!虽说没有这京城里千金小姐们的扭捏,可她也是个女孩子,就这么被人亲了?
但山寨的儿女,绝非扭捏之辈。惠梨立刻意识到事态的严重,便也上了马车,直奔家中而来。
千叶和二娘已经敷衍了半天,可容家老夫人们实在好脾气,听说有闺女愿意嫁给她们的孙儿,恨不得立刻把惠梨娶进门。
见惠梨回来,老夫人们纷纷围上来,可惠梨顾不得礼数,立刻对千叶道:“嫂嫂,我哥几时才回来?他今天在哪里,你能找到他吗?”
千叶满心以为惠梨要找她哥做主,劝道:“别着急,嫂嫂会替你应付着,不急于把你哥哥找回来,你先回房去,老夫人们就交给嫂嫂。”
惠梨却急道:“是要紧的军机大事,容恒让我一定告诉哥哥。”
千叶长眉一颤,忙吩咐下去,命人去打探定山在何处,不消半个时辰,终于让她见着自己的兄长了。
可没想到定山却说:“我知道了,容恒已经派人来给我送消息了。”
这初冬时节急得满头汗的惠梨瞪大了眼睛,看看哥哥又看看嫂嫂,敢情她瞎折腾一场,容恒在逗她玩儿呢?可生气归生气,方才那人离去时满身的豪气,便是在山寨兄弟身上,也没有过这般内心的震撼,银光闪闪的铠甲穿上身,再没了往日的轻浮,是个大将军,是个把边关安危和百姓放在第一的男人。
这样的人,又怎么会逗着自己一个女孩子玩儿呢。
千叶本以为妹妹会发脾气,可惠梨却问他哥:“要紧吗,又要打仗了吗?”
定山摇头:“还不知什么情况,眼下各种各样的事冒出来,挟持张堂主的人也有了眉目,他们正全力营救。”
“是什么人?”千叶和惠梨几乎异口同声。
定山应道:“我忘了我们神鼎寨曾经在江湖里也有敌手,只是叱咤风云多年,不把其他山寨帮派放在眼里了,又或许不是不放在眼里,我们本不是同路人,何须相争。但现在既然找上门来,哪怕神鼎寨不在了,也不容他人毁我父辈的名声。”
千叶在一旁看着丈夫,她分明记得定山曾说过,他不愿背负神鼎寨。可毫无疑问,这三个字,这三个字背后的灵魂,都将陪伴他一辈子。
“那容老夫人们?聘礼?”千叶插了一句话进来,她可是和人家周旋好一阵了,一面说着就退到了丈夫身边。
“嫂嫂,你这么是什么意思?”惠梨察觉到了千叶这细小的动作,嫂嫂一定是要站在哥哥那边了,果然她一定是帮哥哥的。
千叶笑着:“我就是想……我也拿不了主意,就听你哥的。”
定山不以为意,只道:“容恒闹着玩的,你还当真了,容老夫人们高兴一阵子,他下回几时回京都不知道,回回都空等一场。傻丫头,容大将军,还能欺负你一个小姑娘?”
惠梨下意识地摸了自己的脸颊,想辩驳但没开口,千叶则推丈夫:“你去见老夫人们,我实在是累了,初初还闹着要我呢。”
定山很从容地走了,而千叶瞥见惠梨的动作,凑上来贼兮兮地笑着问:“脸蛋儿疼吗,是风吹着了,皴了?”
“嗯……嫂嫂冬天抹的什么,也给我一些使使。”惠梨干咳了几声敷衍,又说她累了就要走。
千叶站在身后看,姑娘家一边走一边擦着那半边脸,像是很嫌弃,可看起来又没那么愤怒,千叶轻轻一叹,笑道:“若是有缘,等他来接你时,嫂嫂一定为你准备最丰厚的嫁妆。若是无缘,嫂嫂也陪你一起等到那个有缘人来。”
可是千叶不经意地抬起头,这冷峻的初冬,本该天高云淡,天边那黑沉沉的乌云是怎么回事,究竟是要作雪了,还是秋雨未尽?而这乌云会朝这里来吗?但那之后,被半天不见娘亲的初初一缠,千叶就忘了这天边的乌云,后来再见定山,也只惦记着告诉他今天听韩越柔阴阳怪气的那几句话。
“她说韩继业是做戏,如今你的话已经否定了她,威胁张堂主的根本不是国舅府的人嘛。”千叶不明白韩越柔为什么要坑自己的兄长,但另一半的话她很在意,“定山,我觉得哪怕韩继业没奉命杀你,他们也会另派人盯上你,定山,你要小心。”
初到京城时,就是这样危机四伏,在苍云山辛苦两年,但却安逸惯了,忽然又卷入这漩涡里,定山反而更加精神。只是放心不下家里的人,甚至后悔幼年时没有为惠梨争取学武,女孩子家还是会些拳脚功夫,可锻炼身体也可防身。他兀自这么想着,千叶上来嗔道:“我说那么严重的事,你在想什么?”
定山摇头:“严重什么,他们若能轻易杀我,还用得着等这么久?”
千叶道:“可别轻狂。”
定山连连点头:“我知道,只不过气势上,也想给自己壮胆。”他疼惜地对千叶道,“也许比不得两年前了,可能随时会发生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千叶,要保护好自己。”
千叶故意问:“怎么不说你保护我?”
定山果然皱了皱眉眉头,惹得妻子娇笑:“傻子,安心去做你的大事,我和孩子好着呢。”
那之后没过几天,京城就落下了第一场雪,往年京城初雪的时候,边境早已是白雪皑皑道路难行。不知容恒有没有及时赶回去,但南北往来的消息要比之前滞缓将近半个月,朝廷在紧张了大半个月后,才得到消息,果然有毛子潜入边境,但并非动摇边关安危的大事。只是容恒走了朝廷却松口气,如今大雪封山他再要回来,且要明年春暖花开方可。
京城中,许是年关将至,少了几分之前的紧张氛围,韩国舅的人似乎特别得消停,冷眼旁观神鼎寨的人解决昔日江湖恩怨,没有做出进一步的动作,而威武将军府的人也终于纷纷归来,韩国舅只听说他们去各地拜师学艺或走兵营传递老将军的话语,这些事往年也年年在做,就不算稀奇了。
自然韩国舅不会掉以轻心,他对朝廷和皇帝的掌控越来越紧。
定山拟定的新的军费制度虽然得以实行,可朝廷中派系盘根错节,每一个环节都渴望得到最大的利益,想要真正推行很难,定山一面希望全国各地兵工厂能使用新的方法炼铁造兵器,一面要从各层官员的手里挖出节省下的银两,十分艰难。
十一月里,韩继业正式娶了魏王府的郡主为妻,世人眼中魏王一派的势力,便全与国舅府达成了联盟,如此除了京城守军之外,皇城侍卫全部落入韩国舅之手。
因郡主非公主,皇帝没有特别的命令,韩继业无须对妻子卑躬屈膝,也没有另建宅邸,夫妻依旧住在国舅府中。做了婆婆的韩夫人,精神比从前好些,见女儿不再出去惹是生非,母女之间的关系也有所缓和,开始把精力放在等待抱孙子这事儿上,也不再处处针对女儿。
而韩越柔总算有个同龄人说说话,日子比从前好打发,郡主虽然也为了之前的谣传对韩越柔心有芥蒂,觉得她自甘堕落,可嫁来了国舅府,尚未立足之前,也不敢对小姑子不敬,彼此和睦,算是好相处。
然而日子才转入腊月,就有消息从宫里传来,四皇子的侧妃有了身孕,明年夏天就能抱皇孙了。
棉花跑来书房,把这个消息告诉千叶时,忘记了窝在一旁看书的惠梨,说完一转身,便见大小姐正伸懒腰,不肯挪窝动一动,喊她:“棉花你拿那边的茶来给我喝。”
棉花吐了吐舌头,立刻去取了茶来,惠梨喝了几口,偷眼看千叶和棉花,放下茶碗恼道:“怎么啦,我头上长出什么东西来了,你们做什么都这样盯着我?”
千叶坦率地说:“宫里我是不去的,但总要贺喜祥泰,我明日会带礼物去文贤山庄。”
惠梨叹了一声,问道:“嫂嫂想说什么?”
千叶笑:“你去吗?”
惠梨拨弄着茶碗盖子,想了想,昂起头来爽快地说道:“初初最近越发缠人了,嫂嫂还是别丢下她出门,大冷天的一哭一闹回头着凉了。我去好了,棉花,你跟着我走。”
“哦……哦!”棉花愣愣地应着。
千叶则在一旁笑得眼眉弯弯,她早就察觉惠梨和之前不太一样了,自从那天揉着脸离开后,小姑娘的精气神比往年好太多,实在不知道容将军在她身上施了什么魔法,但既然是好事,千叶乐得高兴。
而她不曾有过这样的经历,也不知自己猜想的对不对,想要放下一段感情,不论是甜是苦,重新开始一定是能让人放手过去的最好的法子。但愿这一次,他们家的好姑娘,别再受半点伤害。
此刻文贤山庄里,又长高了不少的团团正在临风轩附近徘徊,不多久见四皇子和卓羲出来,她高兴地迎上前,被卓羲嗔道:“这个时辰怎么不在课堂里,偷跑出来的?”
团团甜甜地笑着:“我可是把书背好了,先生允许我出来看雪的,卓羲哥你可别回家乱说。”
卓羲知道四殿下与团团成了好朋友,他终日在祥泰身边,最知他的苦闷和无奈,能有个小孩子说说话,虽然不是正经法子,但也好过把什么都憋在心里,温先生也说团团是有灵气的孩子,让她陪着祥泰,无妨。
“我去威武大将军府替师傅办事,之后来接殿下。”卓羲这般安排,走时拍了拍团团的脑袋,“不许贪玩,别缠着殿下。”
团团冲他做了鬼脸,回身对祥泰则是甜甜的笑,热情地问:“他们说殿下要做爹爹了,殿下,你的妻子有身孕了吗?”
祥泰笑道:“你懂什么叫身孕?”
团团骄傲地说:“当然懂,不然人从哪里来,自然是女人家一代代传承下去。”
“女人家一代代传承?”祥泰第一次听见这样新鲜的说法,可这说法本没有错,若没有女人拼死怀胎生子,哪里来史书上千百年的传承,只是这世道男权才是天,若能一视同仁……祥泰脑袋里冒出了奇怪的念头,他想着当初伯父战死沙场,倘若这世道男女皆可传承,皇姐这个皇太孙女很自然地就能继承伯父的事业,在祖父作古后成为女皇帝。
他晃了晃脑袋:“我在想什么。”
“殿下,你的妻子有我姐姐那么漂亮吗?”团团仰着脖子,白嫩的脸蛋在风雪里冻得发红,越发可爱怜人。
“她不是我的妻子。”祥泰却道,“我还没有娶妻,莲妃只是侧妃,嗯……我该怎么向你解释?”
不想团团却是懂的,点头道:“我明白了,不过我们神鼎寨的人,男人不纳妾女人不做小。”
一个小孩子说出这样的话,人小鬼大很不可思议,但可见神鼎寨的人,从小就灌输这样的念头,在那座山里,大概就有祥泰方才胡思乱想的什么一视同仁,也许没有梁定山,梁惠梨也会继承父辈的事业,对了,那个楚歌不正是如此?
“殿下,您想什么呢?”团团见祥泰总是分神,她笑道,“入了冬,白菜更甜了,我娘包的饺子是天下最好吃的,你答应过来我家吃饭的,怎么迟迟不见你来?”
祥泰笑道:“最近朝廷上忙些。”
团团哼声道:“大人也撒谎,你不是天天在这里闲逛吗?”
祥泰笑出声道:“你知道也别说出来,多没面子?”
一大一小正高兴着,书童匆匆而来,说皇宫里来人召四皇子立刻回宫,他们只因进不来,但看着十分着急,书童脚下的步子也急了。
团团跟着祥泰一起到了山庄门前,才听得半句,好像是皇帝生病了,祥泰不得不立刻赶回宫里,与团团道:“改日我一定来,答应你的事,我必然要做到的。”
那之后等不及卓羲赶来,带上护卫的人,祥泰就匆匆赶回宫里,皇帝正躺在芳贵妃的美人榻上闭目养神,看着倒也不算严重,他不经意地说出了口,皇帝半梦半醒没什么反应,芳贵妃拉着儿子到一旁责备道:“难道要你父皇病入膏肓,才算严重吗?你这孩子,父皇这些日子越发不如从前了,别再去山庄了,听母妃的话,日日陪在父皇身边要紧。”
此时皇帝醒来,道一声:“祥泰回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