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完后不久学校就放假了,昆曲社刚好受邀到苏州表演,顺道就回家了。
程欢第一次到苏州,就住在温婉家里,和她作伴。程欢是个地地道道的北方妹子,第一回到南方,她看到冬天里仍常青的寻园大为惊叹。
寻园是标准的苏州园林,几进几出的宅子里住了好几户人家,老老少少生于斯长于斯,个个脸上都写着苏州的恬静和安然。她们走进巷子里,就有在街边晒太阳相熟的老人向温婉打招呼,温婉恬恬静静地向他们问好,程欢噗嗤直笑:“小蚊子,怪不得你声音这么好听,原来你们这里的人说话都这么细细软软的。吴侬软语果然啊,听得人心都酥了。”
温婉被她的不正经给逗笑了:“怎么?喜欢我们苏州人说话的声音?以后嫁过来呗,对了,回头我让阿深给你介绍两个好的。”
程欢一口应下:“好,我也要学霸哥那样的。”
两人走进园子,顾阿姨正在院子里收晾晒着的被子,一看到温婉,立马撂下棉被,迎上前:“婉婉回来了?”
温婉看到顾阿姨,莫名有点心虚,这种心虚很像别人辛辛苦苦栽了玫瑰花,好不容易花开放了,她像个偷花贼一样将花拧了头。她甜甜应声:“阿姨。”
“快过来我看看。”顾阿姨上前亲切地拉着温婉,看了又看:“在学校是不是没好好吃饭?怎么瘦了这么多?”
温婉下意识摸了摸脸颊:“真瘦了吗?”
她不好意思地嘿然笑笑:“瘦了就好,现在流行骨感美。”
“那可不行,你这么年纪轻轻,太瘦了随身体不好,管它美不美,健康才好。”顾阿姨笑得和蔼:“今晚上阿姨给你做好吃补补,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
温婉扭头看向自己家:“我妈妈没在家吗?昨天我给她打了电话,她说会在家等我的。”
顾阿姨:“下午银行临时通知,让她出差去了,她走之前说了你要回来,让我这几天照顾你一下。”
温婉捋了把耳边的碎发:“麻烦阿姨了,那我先回去把东西放下。”
“看你这孩子,跟我还客气什么,我帮你。”顾阿姨说着就弯腰去拎温婉的行李箱,温婉立马将箱子拎到手中,拉着程欢飞快逃离:“不用了阿姨,我自己可以的,您先忙。”
“慢着点,小心摔。”顾阿姨在身后叮嘱。
温婉飞奔到家门口,利落地掏出钥匙插进锁孔,拧开门,将程欢让了进去。
程欢嘿然直笑:“那就是你未来婆婆吗?”
温婉耳根都烫了起来,没有说话。
程欢戳了戳她的脑门:“看你这一脸的红霞,不消说那就是你未来婆婆了,我说温婉,你们俩住得这么近,以后两家办喜事多热闹。”
温婉剜了她一眼:“就你有嘴,成天叭叭个没完没了。”
程欢朝她挤出了一个鬼脸。
回到家里,温婉换了一件衣服。床上用品温母已经换过了,都是刚刚洗过的,还散发着一股阳光的味道。自从进入考试周,程欢就没好好睡过觉,一看到床立马就钻进被窝里,嘱咐道:“小蚊子,哀家要先就寝,吃饭了再叫哀家。”
温婉怕她冷,又从衣柜中拖出了一条毛巾铺开,给她盖上:“那行,我去帮顾阿姨做饭,晚上吃了饭我带你去苏州河边玩。”
程欢挤眉弄眼:“去吧,赶紧好好讨好未来婆婆,以后日子才好过。”
温婉狠狠呸了她一口就走出房间,将房门轻掩上了。
灶上的砂锅已经在滋滋冒着热气,温婉走进去的时候,顾阿姨正在往汤里加入百合花,温婉站在门口问道:“阿姨,有什么能帮你的吗?”
顾阿姨舀了一勺汤到碗里,递给温婉:“婉婉来了?你尝尝咸淡合适不。”
温婉乖巧地接过碗,吹了吹冒着热气的汤,吹凉了这才凑近喝了一口:“阿姨熬的汤还是那么好喝。”
顾阿姨一直切切看着她的神情这才松了一下:“好喝就好,我就怕你喝不惯了。”
温婉一笑:“我从小就喝阿姨汤的,怎么可能喝不惯。”
顾阿姨笑得额头上的皱纹都明显了:“那好,以后阿姨一直给你熬汤。”
温婉抿了抿唇,点了点头:“嗯。”
她搬了一张马扎坐在厨房门口,一边理菜一边和顾阿姨唠家常。
顾阿姨说:“上周末阿深回来了,说国庆节到北京去过。”
温婉一听她说起叶深,本来就心虚,这会儿心虚得更厉害了:“是,我带他去了故宫,还去了颐和园,他逛展览就跟猫碰到耗子了一样,死活挪不开脚。”
顾阿姨笑道:“没错,他们父子俩都是这样,看到那些东西就挪不开眼睛了。”
陡然听到顾阿姨又提起叶叔叔,温婉反倒不知该如何接话了。她顿了一下,又才说:“再过几天叶深也要回来了。”
“是啊。”顾阿姨切菜的动作慢了下来,声音中颇有些怅惘:“当初你们都是小孩子,成天围在我膝边打转,这不一转眼,你俩都这么大了,一个个的都有了出息,去了上海,去了北京,以后说不定还要去更远,我们这些老家伙就都老了。”
“有这么夸张吗?”温婉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可我总觉得阿姨你还和我小的时候一样,一点也没变呢。”
顾阿姨噗嗤一声笑:“那是你嘴甜,舍不得说让我伤心的话。阿深已经快二十了,在我们那个时候已经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他舅舅在这个年纪,家里媒婆都快把门槛踏烂了。再过几年,阿深也该谈恋爱结婚生孩子,哦不对,阿深那么木讷,他肯定根本找不到女朋友,说不定到时候还得找人相亲。”
“不会啊,阿深性格好,长得好看,对人又体贴,喜欢他的女孩子肯定多了去。”温婉下意识脱口而出。
顾阿姨笑道:“从小到大,也就你说他对人体贴,每次我看到宋辞他们几个,都哭着吵着说阿深欺负他们。”
温婉被她这一笑笑得脸颊滚烫,就跟火燎火烧一样。
顾阿姨回过头意味深长地看向温婉:“婉婉觉得阿深很好是吧?”
温婉头垂得低低的,声音细若蚊呐:“是。”
“那以后要是阿深找不到女朋友,你给他介绍个对象,最好是你们团里的,阿姨喜欢唱戏的孩子。”
温婉顿时结结巴巴:“为……为什么?”
“唱戏的孩子心眼实诚,能吃苦,踏实,所以我喜欢。”
温婉差点没忍住,一句“您看我怎么样”冲到了喉咙口,最终又咽了回去。
沉住气,一定要沉住气,她在心里默默告诫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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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婉和程欢提前两天回来,趁着空闲,温婉带着她逛遍了整个苏州。
程欢成天都欢欢喜喜的,一天她们俩从平江路买了臭豆腐回来,程欢左手一串糖葫芦,右手一串臭豆腐,乐得眉开眼笑:“小蚊子,你们这里可真是人间天堂,哀家甚是喜欢。”
温婉呵呵直笑:“上有天堂下有苏杭,难道你没有听说过吗?其实这还好,要等下雪了,你才知道这里究竟有多美。”
程欢抬头望天:“只可惜,看这两天的日头,今年我是等不到苏州的雪了。”
可最终他们还是看到了苏州的雪。
天气变化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剧院外头下雪的时候,台上的温婉唱得正欢,她唱得很投入,像是和戏里的人融为一体了。
这半年她遇到了人生中最大的挫折,也掉进了迄今为止最深的深渊,她也享受过万丈荣光,也感受过被人唾弃。原来白白如也的人生就这么被浓墨重彩地涂了又涂,变得鲜活起来。
唱的戏也比从前动听。
一个转身,她的目光落在了观众席最惹眼的身影上。
叶深无论在什么地方总能轻而易举地吸引温婉的目光,他们之间像是有很独特的磁场,只要叶深出现,温婉就会被吸引过去。
叶深穿了黑色的羽绒服,裹着条灰白的毛巾,正静静地站在观众席的最后一排。四目相对,他朝温婉竖起了大拇指。
温婉心中一喜,继而回眸将这一折戏唱下去。
待到曲终人散,她在后头飞快卸妆,飞奔似的跑了出去,叶深拿了一把伞在剧院门口,站得笔直犹如一尊雕像。
“阿深。”温婉快步上前:“回来了?”
叶深低眉一笑:“嗯,刚回来,我妈说你在这里演出,下雪了我来接你。”
他又朝里面看了眼:“程欢不和你一起回去?”
“她约了学姐一起去买礼物。”温婉一边摇头一边说。
她羽绒服的拉链没有拉上,露出光洁修长的脖颈,被寒风一吹,起了薄薄一层鸡皮疙瘩。叶深解下自己的围巾,不由分说套在她脖子上,又一气呵成把拉链拉到顶端,这才满意地推着温婉走向自行车:“上车吧,温老板。”
温婉驾轻就熟地爬上自行车后座,轻轻扶着叶深的坐垫。
叶深的手朝后摸索,覆盖在她手背上,扶着她将手揣进自己的口袋,这才满意地一踩脚蹬,朝马路上驶去。
温婉在这个位子坐了六年,她喜滋滋地贴着叶深的背,心里默默地想,以后还要坐一辈子。
“婉婉。”叶深突然开口。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