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先生,你的所有东西都已经放在马车上了。请您千万不要耽搁,立刻动身离开寿春吧。”
寿春夜幕下,无数能够震动楚国朝堂的人汇集在城郊的一处小角落里,自发前来为方源送行。
楚仁、陈到、邓子陵悉数在列,当然,也少不了方源的那头牛。
陈到牵着牛儿的缰绳,将它交到了方源的手中。
他一边抚摸着黄牛的背,一边摇头感叹,眼中满是不舍。
临别之际,他还不忘告诫方源:“请您一定要好好地对待他,将来您有需要的时候,它会帮上您大忙的。”
方源很奇怪为何陈到会如此看重这头牛,不过既然他这么说了,自然有他的道理。
法家势脉的大家,还不至于编瞎话拿他开玩笑。
方源将缰绳放到阳刃手中,随即冲着陈到抱拳施礼:“您的教诲我记下了。我一定按照您的指点,悉心照顾这头牛儿。”
陈到欣慰的点了点头。
那边,楚仁却已经在催促着方源上车了。
他说道:“方先生,事不宜迟。大王现在打算放你离开,是因为他尚未下定决心。如果等他想清楚其中的道理,你们一行人的处境就危险了。”
方源微微点头。
不能为我所用者,必为我杀之的道理,他还是明白的。
如今楚王出于名声考量,打算放他们一行人离开,但如果让他有了足够的时间反思此时,必定会派人马追杀方源一行。
方源虽不惧生死,但眼下他的身边还有阳刃等人,他必须要为这帮追随者的性命负责。
邓子陵上前拜见,他依旧是那副不显喜怒的淡定神情,但他的话语却颇有温度。
“我没有教导好门下弟子,这件事本来应该由我来负责。巨卿能够保存性命,全都仰赖先生搅动三寸不烂之舌,展现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
您的恩情我记在心中,这份情,我日后定会有所偿还的。”
然而方源听了他的话只是笑了笑。
他扶着邓子陵起身,冲他说道:“君子行义,所以顺心之意也。邓先生当初在大梁救我于水火之中,难道当初您救我的时候,也是为了我今日的回报吗?”
邓子陵看着方源温和的笑容,他严肃的面孔上终于多了一分笑意。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我前去解救您的理由,正是您深陷水火的原因啊!”
方源也笑了,他回道:“我解救戴士充的理由,又何尝不是呢?”
邓子陵向后退出一步,目送方源一行人登上马车。
随后一行人齐齐向方源拜道:“山高路远,此去艰辛,先生多加保重。”
方源驻足车上,同样俯身。
“诸位先生珍重。”
车轮滚动,天下商会的旗帜随风飘扬,这群护送方源离开的车队,正是天下商会下属,从属于陶然的商人们。
方源撩开窗帘,顺着道路向后看去。
楚仁等人的身影渐渐变小,几乎化作一个个小黑点伫立在地平线上。
而他们的身后,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初阳散发出的温暖阳光将淡金色的光芒洒在他们身上,似乎寓意着有一个轮回的开始。
楚国之行,时间不算太长,但经历却有很多。
人们常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直到这时,方源才开始慢慢感觉到这句话里蕴含的人生智慧与别样力量。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从书本上看到的简单道理,放在现实之中却变得如此复杂。
方源心中五味杂陈,总觉得有种不吐不快的感觉。
陶然就坐在他的身畔,他望着方源那一副浑身难受的模样,笑着问他:“先生是感觉哪里不舒服吗?”
方源摇了摇头:“感觉心里憋了很多话,但你让我说,我似乎又无法开口。千头万绪在心里郁结,难免会觉得不舒服。”
“说不出来?”陶然苦恼的揉了揉太阳穴:“既然说不出来,先生何不尝试把它写出来呢?”
“写出来?”
方源也是一愣,他之前从未想到过还能有这种方法。
陶然笑着说道:“像是方先生这样的饱学之士,难道就从来没有考虑过著书立传吗?您游历各国见识广博,腹中包含宇宙春秋,又能在秦赵魏三国的朝堂之上皆能运筹帷幄。
如果您打算著书立传的话,肯定会有许多人愿意购买的。”
方源盯着陶然苦笑摇头:“静斋先生不愧是天下闻名的商贾,这样微小的地方都能让您发现商机。”
陶然哈哈大笑:“哪里的话。不过先生如果真的打算著书立传的话,我有一个小请求,不知道您能否答应呢?”
方源问道:“您该不会是打算当我的出版商吧?”
“出版商?”陶然听着这个新词汇,疑惑着问道:“何为出版商?”
“就是帮助著书人印刷销售书籍的合作商人。”
“原来是这个意思,倒是个新鲜词汇。我从前只听说过米商、布商、珠宝商,这出版商还是头一次听人提出。
各国之间,也没有专门从事书籍出版的商人。如果先生愿意授权于我的话,我倒是愿意做这尝鲜的第一人,只是不知道您意下如何呢?”
方源见他言辞恳切,知道若是不答应他,怕是又要被他死缠烂打。
而且陶然本就是商人出身,将书籍发行交给他,倒也算是让专业之人做专业之事。
陶然可以借着他的名头挣钱,而方源也可以借着书籍继续宣扬学说,顺带改善他那帮追随者们的生活条件。
这也不失为一件乐事。
方源点头道:“陶先生对于经营贸易颇有心得,如果您愿意代为发行,自然是极好的。
只不过有一点咱们可得说清楚。”
陶然笑着说道:“先生但说无妨。”
方源半开玩笑道:“发行权可以交给您,但如果最后书籍没有大卖,导致您赔了钱,我可是一概不负责的。”
“哈哈哈!”陶然闻言大笑:“先生真是谦虚。您方自流名声在外,纵然我发的是一张白纸,您的崇拜者也必定趋之若鹜。
更遑论这其中还包含了您对于百家学说的见解,以及天地之道的理解呢?”
方源见他如此笃定,于是便不再犹豫。
他伸手取出一张草纸铺在身前,拿出一方砚台磨出丝丝墨浆,提笔便在开头写下了一行小字。
——《近思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