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常大秦的朝会晌午之前都能结束，但今日的朝会却拖到了傍晚时分才草草收场。
其中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东陵侯已死，秦月容终于第一次实际掌控了秦国的大政。
她一改往日软弱无能的做派，凡是臣子报上的议题，她都要事无巨细的过问一遍。
另一方面的原因，则是由于秦月容还未想好待会儿该如何面对方源的诘问。
方源这人，与一般的儒生不同。
他有着寻常儒生的仁义荣辱感，同时又愿意不畏一切将其视为毕生追求，即便是刀兵当前，他都能面不改色坦然面对。
对于这样一位占据了道德制高点的大儒，秦月容既不能威逼，也不可能利诱。
要想说服方源，还得从他的道德感上入手。
“退朝吧。”
随着秦月容冷冰冰的一声退朝，满朝臣子如蒙大赦般的长出一口气。
他们当中的不少人后背都汗湿了。
这些人原以为秦月容新掌朝政，就算她一直野心勃勃，可说到底还是个生手，所以在一些具体事宜上便打算蒙混过关。
谁料到这位大秦女帝竟然像是开了天眼一般，每处问题都直指关键，让他们避无可避。
不过好在秦月容暂时还没有打算兴师问罪，很多问题只是蜻蜓点水般的提了一嘴便不再深究。
可这表面上看着好像是蜻蜓点水，但其内里的含义，大臣们心里可是一清二楚。
秦月容这是故意在敲打他们。
以前的东陵侯掌权时，他们犯过的错就算了，但如果今后还是打算拿老一套的东西混日子，那回头可有他们好看的。
大臣们各怀心思的退了朝，每个人都没有闲聊的兴致，而是火急火燎的朝着各自负责的公署赶去。
今天谁都别打算按时下班，有一个算一个，全得加班。
今日就算豁出老命，他们也得把朝会上秦月容提到的问题给整改了。
此时此刻的未央宫中，最坦然的当属方源方自流了。
他双目紧闭，靠在宫殿的柱子上，呼吸声一起一伏。
没错，方先生在朝会刚刚进行到三分之一时就已经悄然入睡。
这些天他由于心思郁结，已经一连数日没怎么睡好觉了。
可如今陆鞅为他解惑，他也已经决定好未来的道路了，一直紧绷的神经猛然松弛下来，方源的睡眠质量自然也改善了。
再加上朝会上大臣们议事时一成不变的语调宛如催眠曲，方源听着听着便进入了梦乡。
“方先生？”
许公公走到方源近前呼唤着。
可无论他如何努力，都始终无法唤醒方源。
方源睡得很死，如果不是还有气，许公公甚至一度怀疑他是不是驾鹤西去了。
许公公无奈的偏头看向秦月容，询问道：“大王，您看这？”
秦月容笑着摇头道：“罢了，方先生想睡就睡吧。偏殿有一处静室，平时也没什么人用，你让侍卫把他抬到那里去吧。”
许公公愣道：“那您一会儿还在偏殿批折子吗？”
秦月容点头道：“当然。这样正好可以顺便等方先生睡醒，也不耽误事。”
秦月容嘴上这么说，可心里打的却是另一个算盘。
如果方源苏醒时，第一眼看见的是她勤政为民的模样，想必可以为她赢得不少加分。
如此一来，即便不能立刻让方源有所改观，至少也要在他心里留下一枚种子，在方源的心中树立起仁君的形象。
许公公微微点头，冲着殿外的侍卫喊道：“来两个人，把方先生请去偏殿睡下。”
秦月容跟着嘱咐道：“搬动的时候，手脚放轻点，莫要惊醒先生。”
“喏。”
其实秦月容的嘱咐纯属多余，从侍卫们将他抬起开始，直到把他放在偏殿睡下，方源自始至终呼吸平稳，甚至连眼皮都没动过一下。
秦月容目送着侍卫们将方源送入静室，这才放心的坐下，开始翻阅起案前如山的卷宗。
秦月容刚批完几个奏章，许公公忽然趋步上前，小声的在她耳边说道。
“大王，韩是求见。”
秦月容似乎早有准备，她开口道：“是我让他来的，你喊他进来吧。”
没过一会儿，韩是在许公公的带领下进入殿内。
秦月容笑着说道：“韩廷尉请坐。”
韩是依旧是那副不显心情的冷淡神情，他径直入座，丝毫没有要与秦月容客套一番的意思。
秦月容道：“寡人今日召你过来，为的是什么，您清楚吗？”
韩是道：“崤山战败，丧了十万兵马。交战日久，国内又无余粮。大王是想问我，恢复人力，振兴农业的方法吧？”
“韩卿果然是聪明人。”
秦月容望向韩是的眼神中多了抹的欣赏，然而她的心中却忍不住生出一丝忌惮。
她前世的陨落正是韩是造成，因此她这段时间一直对韩是多加提防。
然而，韩是的表现却完全不像是一个乱臣贼子所该显现的。
先是献上驱虎吞狼之计，以大势迫使赵国同意和谈，又间接造成了东陵侯的败亡，之后更是主动献上商君阁领袖萧君泽的项上人头。
如果撇开前世记忆，韩是的表现简直宛如一个大秦的股肱之臣。
冷血无情，不止有能力，还很有野心。
为了能登上高位，不惜出卖恩师，叛离商君阁的诸多同窗，向我证明他的忠心。
这样的人，简直就像是一个方源的另类翻版。
两人都身怀绝技，然而一个是万人敬仰的仁义君子，一个却是自绝于天下的真实小人。
然而，在秦月容的心中，这样的小人反而比方源这样的君子更好控制。
方源所追求的仁义道德是她无法轻易给予的，但韩是想要的权利却正是她可以满足的。
只要她能够掌控好其中的限度，那韩是未尝不是一个可以任用的臣子。
至少在目前这个阶段，她必须要重用韩是。
秦月容两世为王，即便她再痛恨商君阁，也不得不承认，诸子百家中最适合用来富国强兵的非法家莫属。
乱世用重典，狂症下猛药。
而法家，正是诸子百家中最猛的那一剂药。
“既然韩卿已经明白了我的用意，那么就请谈一谈你的建议吧，寡人洗耳恭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