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源倒飞而出，翻滚在地，捂着胸前口吐鲜血。
薛松身形闪现，浮于方源上空，他的嘴角噙着冷笑。
“方先生，这就不行了？”
方源原本想着被薛松一击而死，一了百了。
但他此时吃痛，又被薛松言语嘲讽，心中已是怒火中烧。
他以剑杵地，强撑起身，斗志勃然而发！
“云阳方自流，再试侯爷锋芒！”
浩然之气冲天而起，方源再次临空。
他调动墨守之力，与浩然之气相交叉，儒墨之力凝聚一团，初时相互抗拒，不过在方源的强势压制下，终究选择交融。
力量交融，方源趁势祭出浩然之剑，又掀开墨守之盾。
在雷火的照耀下，象征儒墨两家力量的剑盾骤然合一，随后再次浮现在方源的手中。
东陵侯见状，并未急着朝方源出手。
而是微微诧异的望着这一幕，嘴中喃喃自语，似乎想到了什么。
“兼儒墨？”
可方源却并不给东陵侯多做思考的时间。
他挥舞着剑盾，手腕微微一曲。
以剑为柄，以盾为刃，儒墨剑盾骤然延展，好似伸出一道无穷锁链，朝着东陵侯的天灵处劈来。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随着方源一声念出，儒墨圣念一闪而现。
墨色自西而来，占据右半天空。
洁白自东而至，驱散左半乌云。
天空为之变色，大地翻腾震颤。
杜平城下的龟裂的旱地中涌出无数清泉。
雷声震震，响彻九天重霄。
秋风渐凉，犹如北风呼啸，犹如金铁刀割，似乎要将这天地一分为二，斩出一片万物清明。
雨水泼洒，还未落地，便已凝出片片雪花。
洁白雪花洒满天下，似乎要将杜平城下，演化为一片冰雪世界。
剑盾一击斩出，挥舞而过的痕迹，在清泉碎雪中开辟出一条清晰水路，光白闪电以水路为媒，随剑盾闪耀而去。
赵王见状大惊失色。
这已经是他今日不知第几次震惊了。
他身为王者，本该处变不惊，但今日所见所闻，实在是远远超出他的预料。
他没想到方源会选择舍身取义，更没想到方源会答应与东陵侯一战。
但最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在方源的调和下，原本势不两立的儒墨圣念居然能够达成和解，联手帮助方源对付东陵侯！
当然，吃惊的不止赵王，还有杜平不远处山头上的李据和费宰。
费宰望着面前这声势浩大的场面，张大着嘴巴已经不知说什么好了。
李据带着他离开大梁前曾告诉他，会带他去看场好戏。
因为是李据所言，所以费宰对这场戏的精彩程度也怀有很高期待。
可事到如今，他却发现，自己的格局还是太小。
如此大戏，已经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能力。
先有赵王英雄之举，又有方源仁义之为，还能见到一代枭雄薛松的穷途末路。
直到现在，东陵侯祭出先圣遗骸，方源引动两家圣念。
每一步，都超过了费宰的最高心理预期。
他心中有千言万语，总觉得不吐不快。
可这千言万语汇聚到嘴边，却只成了两个字。
“妙啊！”
至于李据，他的脸已经变得比这天空还黑了。
他平生最爱玩弄人心，总喜欢看着别人按照自己算计的步骤一点一点踏入陷阱。
然而算来算去，这牌桌上的客人，居然没有一个是按套路出牌的。
方源拿了一对三就敢梭哈。
东陵侯也真不含糊，方源玩儿命，他居然真的就跟着allin了。
两位客人这么个玩法，让他这个发牌的荷官属实尴尬。
他没有费宰那么丰富的感情，对于事情演化成现在这样，也已经没有过多的东西想要去评价了。
李据只是蹲下身子捂着脑袋，一副头疼的模样。
“事情大条了！”
不仅赵王和李据震惊，连东陵侯这看惯了风月的人儿，见了这个阵势也不免为之色变。
只不过，出现在他脸上并非忧容，而是三分喜色。
“藏儒家之仁，兼墨家之义！好！好啊！”
对于方源的剑盾与霹雳闪电，东陵侯并未选择躲避，而是选择正面对抗。
他猛地抬起右臂，一声咆哮响彻四海八荒。
“法恒为纲，破仁为，驱侠狂！”
浓紫的法家修为于东陵侯的掌间幻化一面斩天之剑。
东陵侯一挥而下，剑气浑然而出，斩向天空中的墨色与洁白的衔接处，瞬间将儒墨之力间刚刚形成的微妙平衡打破，使二者分崩离析。
失去了平衡，覆盖杜平上空的儒墨两家圣念立刻如同潮水般褪去。
天空再次浮现出法家修为所代表的黑紫色。
但圣念虽然褪去，但东陵侯的危机仍然没有解除。
威势无两的剑盾霹雳正朝他而来！
他念动《商君书》中的口诀，驱动商鞅右臂。
“圣人不法古，不脩今！法古则后于时，脩今则塞于势！”
（圣人既不效法古代，也不拘守现状。效法古代就要落后于时代。拘守现状，就会跟不上形势的发展。）
又是一剑直面斩出，东陵侯的紫气与方源的惊雷碰撞，推开清泉波浪，激起满场铿锵！
爆炸的余波很快传递开来。
传入赵军的阵营中，惹得一群赵氏胡骑人仰马翻。
撞在杜平城墙上，留下一道深入城墙一尺有余的裂纹。
圣念碰撞之威，可见一斑！
碰撞之后，雨过天晴，紫夜依旧。
方源摇摇晃晃的用剑盾支撑着身躯，不让自己倒下。
而东陵侯依旧冠带不损，似乎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赵王见得此情此景，忽然仰天长叹：“方先生休矣！”八壹中文網
方源咬着牙，强撑着精神，眼睁睁的看着东陵侯握着长剑一步一步的向他走来。
虽然是一心求死，但这种死法，却让他不是很满意。
他没有真正死过，但他在戏中却死过无数次。
他愿意去死，愿意承担死亡的痛楚，但却不愿意死的像个无关痛痒的小人物！
我方源，不想一辈子都当个死跑龙套的！
然而，东陵侯却听不见方源内心的嘶嚎。
他只是淡笑着走到方源的身边，与他相对而立。
东陵侯举起长剑，架在方源的脖子上。
方源长吸一口气，他死死的盯着东陵侯，试图让自己死的没那么难看。
他强扯嘴角，故作云淡风轻：“这一战，是侯爷赢了。但是下一战，您必死无疑！”
东陵侯笑着看他，忽然摇了摇头。
“不会了，不会赢了，也不会再有什么下一战了。”
他忽然收剑，身体向前一靠，借着自己和方源的身躯阻挡两旁的视线。
方源还没来得及扭头去看，就听见耳边传来一声闷哼。
紧接着，他感觉到自己的肩头似乎有什么灼热的东西正在滴落。
他扭头看去，那些滴落在肩头的东西，居然是东陵侯嘴角溢出的血。
他猛然低头，这才发现，薛松竟然将剑插入了自己的胸口。
方源惊道：“您这是为何？”
东陵侯笑着摇头，并未回答。而是两手握住了方源的右手，将它搭在了自己胸前的剑柄上。
“当年先王仙逝前，也曾这样握着我的手，将泱泱大秦托付到了我的手中。
我虽然比不上先王，但因为命数无多，也只能厚着脸皮，学他将秦国托付到您的手中了。
您听坊间的小民传言，说陆鞅先生评价您是位值得托付国家的君子。
我想如果当初先王托付的是您，而不是我。想必我大秦，不会是现在这般模样吧？
我的年纪大了，才能也衰退了，已经不再适合辅佐国家，匡扶社稷。
而您还不仅才能出众，又是天下人有口皆碑的君子。
以我的身死，来换取您的出众，如果先王泉下有知，也一定会赞成我的决定。”
东陵侯眼中的神采正在慢慢消逝，他每回忆起一件旧事，他的精神便涣散一分。
那日法场上落入他体内的黑色的光点，正不断在他的身上涌现。
在众人的注视下，这些黑色的光点正逐渐向着白色转化，有如当日将伯仁送入轮回的那些白色光点一般耀眼夺目。
东陵侯愕然的盯着这些光点，忽然苦笑道。
“我活着的时候，一直为这些光点而烦恼。如今死到临头了，反倒不再苦恼了。
我想，那日法场之上，这些光点的最大作用，也许并非杀我害我，而是在我心中留有魔障，使我做事时刻三思，警醒我要常怀一颗仁心吧？
如果我当时能想明白这些事，恐怕也不会落得如今的下场吧？只可惜呀，太迟了，实在是太迟了。”
想明白了这件事，东陵侯心中最后的执念也终于消失。
他靠在方源的肩膀上，无力的拍了拍他的手臂。
“最后，方先生可以替我给我王带句话吗？”
方源脑子一片发懵，他怔怔的点头。
东陵侯道：“请转告我王，薛松直至最后，都未对大秦怀有异心。还有，请告诉她，万万当心，商君阁……”
此语一出，东陵侯渐渐湮没了声息，似乎靠在方源的肩膀上沉沉睡去。
笼罩在杜平城外的瘴气轰然褪去，赵王见状，赶忙一声令下。
“赵氏胡骑，随我攻城，解救义士！”
而杜平城楼上的东陵侯门客们也目睹了这位枭雄的最后演出。
他们泣泪横流，大声呼嚎着：“侯爷！”
“侯爷为何弃我等于不顾！”
“我等正欲死战，侯爷何故先行啊！”
方源瞧出势头不对，他赶忙大喊：“莫要妄为！”
可他这一声，终究无法更改门客们的意志。
面对着来势汹汹的赵氏胡骑，他们既没有选择抵抗，也没有选择投降。
而是纷纷拔出腰间佩剑，立于脖颈之上，横刀自刎。
长血飚出！
门客们的尸体犹如流星一般坠落城下，如此忠贞义举，看得赵氏胡骑目瞪口呆，他们情不自禁地停止了冲锋。
赵王亦是连连侧目。
“这……”
今日，他虽然胜了，然而心中反倒郁结。
他不忍叹道：“何人妄言国士无双！杜平城上，皆是无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