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1 / 1)

次日,“皇协军”一团团长马甫金奉松冈之命,率领两个中队进入安丰县城,此地距离陶老庄不过三十华里。马甫金以下的官兵都不知道这次行动是干什么,就连师长宫临济,也是在马甫金率部出发之前才由松冈亲自告知的。宫临济一听说松冈派他的部队去劫霍英山的粮食,骇得魂飞天外,一连声说,怎么能这样啊,这不是把我往火里推吗!四十多个眷属还在他们的手里,磕头都来不及,怎么敢去扒坟呢?松冈好言安慰说,不要紧宫君,“皇军”就是考虑到贵军眷属的安全才组织这次行动的。不仅弄粮食,还要狠狠地打击他们的气焰。我们越硬,他们越软,我们越软,他们越硬,就是这个道理。宫临济见事情已经不可逆转,只有仰天流泪的份,不过心里也存了一份侥幸,希望通过武力能够把天茱山抗日武装镇住。现在,松冈比较信任的“皇协军”军官只剩下马甫金了,马甫金再一次得到松冈的承诺:两个月之内,一定要想办法把宫临济换掉,让他当师长。出发前松冈一再交代,此事非同小可,一定要秘密行事,确保成功。马甫金信誓旦旦地说,请太君放心,不成功便成仁!马甫金也有自己的小算盘。不成功便成仁?成仁个蛋!不成功老子就脚底抹油,溜他娘的。他已经把自己的细软偷运到原籍,后路也就有了,他犯不着为松冈卖命。如果这次行动遭到顽强抵抗,或者被意外伏击,他只能无功而返。现在,他也看出来了,松冈联队正处在困境,越来越空虚了。老子打不过,还不让跑?当师长还是个空头支票,师长还没当上就让老子送命,老子是不会干的。月黑风高之夜,马甫金的队伍摸到了预定位置陶老庄。他不知道松冈是从哪里搞来的情报,很准确。粮库在陶老庄西头的一座山神庙里,只有两个“土神仙”——道士看门。原先有江淮七支队安丰县大队赵三元手下一个中队驻扎在陶老庄,现在这个中队已经到杜家老楼参加整训去了,整个陶老庄只有十个民兵负责夜间巡逻。因此马甫金对这次行动充满了信心。但是就在他的队伍快要摸到山神庙的时候,被夜巡的民兵发现了。民兵是当地武委会组织的,根本没有作战经验,发现情况就大声吆喝,吆喝几声没有回答,“叭”的一枪就打了过来,正打在一个“皇协军”的膀子上,受伤的“皇协军”哇哇大叫,顿时枪声大作,埋伏在庙门前的往南边打,南边断后的往北边打,打了七八分钟,双方各有伤亡。马甫金这次到陶老庄来,可不是来打仗的,明知这里的抗日武装不堪一击,仍然无心恋战,喝令两个中队长,将庙门砸开,居然没有发现守门的“神仙”。马甫金也顾不上多想,命令手下找粮食,果然在两间偏屋里找到了粮食。马甫金灵机一动,让人拖出来三袋,准备回去向松冈报功,其余的浇上菜油,一把火烧了。据后来马甫金手下的中队长描述,那里的粮食真多啊,像山一样,不仅庙里有,院子也有,后面的洞里也有。那夜的火真大啊,烧得半边天都是红的,粮食在火中飞舞,空中都是爆米花的香味。看庙的“神仙”看着漫天大火,哭着喊着扑进火海,转眼就升天了,连骨头都没有留下。那些亲自赶赴陶老庄亲眼目睹这场大火的士兵,在别的士兵面前就多了几分牛皮,也绘声绘色地邪乎说,打从娘肚子里出来,就没见过这么大的火,那村里的新四军,怕有一个营吧,光看这火就吓坏了,打了几枪就跑了。咱们也不敢靠近,就在远远地看着,看着那火腾空而起,烧着烧着就上天了,恐怕连陆安州都能看见,难道你们就没看见?那些没有去陶老庄的士兵就傻乎乎地摇头,也有几个兵疑疑惑惑地说,好像是看见了。关于“皇协军”陶老庄烧粮的事情,越传越玄乎。马甫金让人送到驻屯军司令部的三袋粮食,松冈让人打开了,的确是金灿灿的稻谷,堆放在粮库外面的,应该是刚刚收获的新谷吧,放在鼻子下面闻一闻,果然有田野的芬芳。松冈心里笑了,好啊,很快就有好戏看了。对付中国人,还得靠中国人啊!三天之后,从天茱山传来消息,新四军七支队和中央军独立旅长官正在会晤,可能要对“皇协军”眷属下手。宫临济等人如热锅上的蚂蚁,纷纷到驻屯军司令部请愿,提出两个办法,一是火速发兵,到天茱山抢人,二是允许派代表并带上抗日武装索要的枪支弹药,到天茱山谈判。松冈一脸悲戚,背手踱步,一副心急如焚的样子,嘴里反复念叨,出兵?没有把握,反而有可能殃及诸位亲眷的安全。谈判?抗日武装出尔反尔,手段毒辣,无济于事。怎么办呢?怎么办呢?宫临济几乎给松冈下跪了,声泪俱下,松冈太君,你不能见死不救啊!松冈一会儿走到门外看天,一会儿走到地图前看地形,最后下了决心:马上派出代表,携带抗日武装索要的武器弹药,去谈判。人命关天,事不宜迟。“皇协军”军官呼啦一下跪在松冈面前,磕头如捣蒜——感谢太君,太君再生之恩永世不忘……哭喊声经久不息。谈判的代表很快就确定了,是“皇协军”一团参谋长朱嘉平,朱嘉平临走的时候,“皇协军”军官排成两行为他送行,宫临济一再嘱咐,千斤重担都落在你老弟肩上了,你一定要跟他们好好商量,有什么话,从长计议,从长计议啊!常相知也说,朱老弟,千拜托万拜托,全靠你老弟三寸不烂之舌了。跟他们说,我们也记住了,中国人不打中国人,再说,就算我们当了汉奸,父母妻儿无辜啊!宫临济趁人不备,悄悄地往朱嘉平的手上塞了两个金镏子,低声说,拿着,送他们长官。翟向贵和常相知、马甫金等人也都纷纷走近朱嘉平,有的往他手上塞金镏子,有的塞元宝,还有的塞条子。转眼之间,朱嘉平的身上就装了至少一斤重的金子。临走的时候,朱嘉平骑在马上,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回首抱拳,庄重地说,各位长官大哥请放心,我一定尽最大努力把家眷们救出来,如果他们不答应,我就死在天茱山!朱嘉平走了,迎着夕阳,带走了“皇协军”军官的最后的希望。然而,不幸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当天夜里,朱嘉平又重新出现在“皇协军”一师师部的门口,滚鞍下马,浑身是血,一见到宫临济就号啕大哭。原来朱嘉平一行十人,押着驮运枪支的马队,刚刚过了隐贤集,就遭到一伙蒙面人的袭击,枪支弹药被悉数抢劫,人员非死即伤,朱嘉平见势不妙,打马就跑,肩上还挨了一枪。宫临济问,看清是谁了吗?朱嘉平泣不成声,说看不清,但是有一个旗帜,上面好像是个“捻”字。向宫临济哭诉完毕,朱嘉平当即昏倒。宫临济仰天长叹,天不助我,奈何?父亲,你要挺住啊,再给儿一天时间,一定要做个了结。可是,等不到他做个了结了。第二天上午,天茱山派人送来一封信,信中写道:鉴于“皇协军”言而无信,不仅没有把枪支弹药如期送到天茱山,更为恶劣的是,袭击抗日武装的粮库,烧毁三百万斤粮食,严重破坏抗日,可谓罪大恶极。为了打击汉奸,鼓舞民众抗日斗志,拟将伪师长宫临济之父宫秀才斩首,其余伪职眷属活埋,以儆效尤。送信的是一名被俘的“皇协军”军官,该军官还向宫临济呈上其父宫老秀才的遗书,是用血写的,只有一句话“养儿不教父之过,死不足惜;教儿不听父无奈,死不瞑目”。宫临济只溜了一眼,就晕过去了。农历七月初七下午,坐落在陆安州城南三十里铺的江淮“皇协军”一师师部,原陆安州国立中学,里里外外一片“白雪皑皑”。学生会堂的**台上,摆放着四十二个灵位,一千余名官兵披麻戴孝,低沉的哀恸声此起彼伏。宫临济泪流满面地发表了祭文,松冈和原信等人按照中国礼节向宫临济等人致以节哀抚慰。然后由马甫金登台发出誓师动员——报仇雪恨,哀兵必胜,铲平天茱山!顿时,口号声一浪高过一浪,甚嚣尘上——哀兵必胜,铲平天茱山!报仇雪恨,抓住霍瘸子,活捉唐春秋,为死难的亲人报仇!…………看着匍匐在地的一片雪白的身影,听着震耳欲聋的呼喊,松冈的心里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交代原信,那几个打着“捻”字旗号的浪人,一定要尽快离开陆安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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