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江淮“皇协军”一师的众多军官来说,农历七月初二是一个黑色的日子。这一天,先后到达和仍然留在桃花坞的“皇协军”眷属共四十二人,在“皇协军”和方索瓦自卫团各一个排的尾随保护下,乘坐方氏航运公司新购置的游船前往江淮省会庐州观光,突然遭到新四军江淮七支队和中央军独立旅联合特别分队的劫持。特别分队是从水底冒出来的,首先控制了游船的驾驶舱,然后掉转船头,开足马力逆水驶向上游梅山方向。“皇协军”和自卫团的保护兵力多数乘坐后面的油泵驳轮,见势不妙,慌忙转向追击,但是由于驳轮机械老化,转速过快,翻进河中,只好胡乱放了一阵枪马虎交差。当天下午,跟在游船上的一个中队长和六个士兵就被放回来了,除了给宫临济带来了一封信函,每个士兵身上还背了一捆油印的《阵线报》,其中还有河田大尉写的《我为什么会由人变成鬼》和岩下的文章《我渴望回家》。给宫临济的信函是以新四军江淮七支队和中央军天茱山独立旅联署的名义写的,信中提出,一、必须按照七支队和独立旅的要求,将抗日宣传品送到松冈联队和日军宪兵大队;二、将七支队和独立旅印制的“爱国证”发放到“皇协军”每一个官兵的手上;三、在指定时间将一百条步枪和二十挺机枪、一万发子弹送到指定地方。三条中有一条做不到,即开始“除奸”——拿首要汉奸眷属开刀。这三条要求不仅让宫临济和有眷属被劫的军官心惊肉跳,而且还把松冈大佐吓得不轻。宫临济之流着急的是眷属被杀,松冈大佐着急的是眷属不被杀。这些人质如果一直活在天茱山,那“皇协军”一师基本上就不可能跟抗日武装作战了。松冈亲自跑去责问方索瓦,当初说好了的,确有把握这些眷属被杀才实施“抛砖”方案,现在这些人被生擒了去,如何是好?方索瓦还没有完全痊愈,正在桃花坞“亲善”医院里养伤,下巴上还裹着厚厚的纱布,说起话来瓮声瓮气的——我的计划是在桃花坞实施,引诱抗日武装来袭,在袭击中一面消灭偷袭的抗日武装,一面消灭眷属,然后嫁祸于抗日武装,激起“皇协军”血海深仇。现在看来,抗日武装同我们想到一块去了,但是他的行动提前了。松冈说,这些人质在天茱山,是一个很大的威胁,必须想办法。方索瓦说,是的,后患无穷。解决这个问题有两个办法,一是由“皇军”把人质救出来,“皇协军”自然对“皇军”感恩戴德,必拼死相报。松冈瞪着眼睛说,天茱山抗日武装难道也会像方君这样傻吗,会把人质放在明处让我去抢救?恐怕不会!松冈终于火了,第一次冲方索瓦发开了脾气。方索瓦不吭气,满脸愁云,望着天花板。松冈说,方君,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事怎么办,你得解决。方索瓦问,太君的原则是什么?松冈说,如果不能把人质弄回来,就不能让他们活在天茱山。方索瓦说,我明白了,还是要借刀杀人。那就用我说的第二个办法,让他们杀人质,让“皇协军”恨他们。松冈说,是这个意思。方索瓦说,他们抓了人质,肯定要要挟宫临济。我们把宫临济的路堵死,一条也不让他兑现,激起天茱山的义愤,杀人质顺理成章。松冈说,应该这样做。方索瓦说,不仅控制宫临济,还要强迫他去攻击新四军和中央军。松冈说,这样冲突越来越尖锐了,我很担心宫临济会突然掉转枪口。方索瓦说,为了防止“皇协军”生变,从现在起,师长和团长都暗中监视起来,让宫临济一刻也不要离开太君身边,斩断他的秘密指挥系统。松冈说,我这些天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皇协军”跟“皇军”越来越离心离德了。这种情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真是太可怕了。方索瓦说,不要紧,中国有句话,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们都在战争的一个环节当中,决定我们胜负的,就看我们是黄雀还是螳螂。松冈说,看方君如此胸有成竹,想必已经有了对策。方索瓦说,据我掌握,新四军江淮七支队司令霍英山搞了个地下粮库,位置在安丰西北部的陶老庄,那里只有一个县大队,都是泥腿子,不堪一击。可以派“皇协军”去捣毁那个粮库,激怒天茱山的抗日武装。松冈说,如果派去的部队哗变,将如何收场?方索瓦说,突然出击,他们不会有这个准备。另外,要牢牢控制他们的指挥官。松冈眯缝眼睛想了一会儿,这时候有一个东西吸引了他,他想到了粮食。那里有多少粮食呢?那个霍瘸子数年如一日惨淡经营,恐怕弄来不少粮食吧?也许有几百万斤呢!“皇军”眼下缺的就是粮食,如果把霍英山的粮食搞来,既可以缓解征集之艰难,又可以给抗日武装制造饥荒,倒也不失两全其美之计。松冈说,好吧,就这样办。即便不能借刀杀人,把粮食搞到手也是一件好事。方索瓦说,太君,这次行动只能对准一个目的,那就是激怒他们,千万别打粮食的主意。因为弄了粮食,就减弱了挑衅的成分。就是要让天茱山看出来,这是“皇协军”的报复行动。另外,仓促之间,粮食不好运输,反为其累,因小失大。松冈眯缝着眼睛,很长时间一言不发。自从担任陆安州驻屯军司令以来,松冈的思维世界里充满了两个字:粮食。就像原信经常抱怨的那样,松冈太君越来越自以为是了,越来越排斥部下的意见了。种种一意孤行,许多不聪明的想法,都是因为粮食所致,粮食将会把松冈大佐由一个卓越的军人变成婆婆妈妈的粮食贩子。当然,这话只能在背后说,当着松冈的面说,恐怕是要挨耳光子的,尽管他已经晋升为中佐。委实,在考虑这次行动的时候,促成松冈下决心的,就是粮食。可是方索瓦却劝他放弃粮食,这就难免让松冈犯踌躇,难免不甘心。但想来想去,松冈最后还是决定忍痛割爱——是的,有比粮食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宫临济为七支队和独立旅的联合通牒伤透了脑筋。把宣传品送到日军营房,虽然冒险,但是并非难事,派夜间巡逻队往大街上一撒,可以勉强交差。发放他们的“爱国证”,更可以虚晃一枪,反正独立旅和七支队也没有办法验证。天大的难题是往天茱山送枪送子弹。召集团长们开会商议,三团团长翟向贵提出,可以向松冈大佐明说,为了救人,请允许送一点破枪。二团团长常相知说,与虎谋皮,万万不可。松冈恨不得让抗日武装把眷属们都杀了,断了我们的退路,好让我们死心塌地地跟着他干,他绝不会同意我们送枪。商议来商议去,商议出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拖,派人同抗日武装联系,前两条照办,送枪的事情很棘手,从长计议,见机行事。常相知还提出,为了让抗日武装领会我们的诚意,可以把他们送来的宣传品在陆安州城内广为散发,陆安州城内必定有他们的内线,会向他们报告的。宫临济说,那这件事情就交给常老弟,抓紧办,稳妥地办,不能让宪兵大队抓住。常相知说,现在只能冒险了,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啊!第二天,陆安州城里就出现了许多抗日宣传品,有的甚至还到了日军军官的手里,一时间搞得人心惶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