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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五团团长严楚汉坐在谱因寺方圆庄的麻将桌上,嘴角叼着一支烟卷,专心致志地盯着眼前的一排散牌,琢磨着该淘汰哪一门。牌是好牌,石面骨背,大而且厚,捏在指头上,丰润光滑。但是起到严楚汉门下的却是五花八门,条筒万各三张,全是一五九,一个挨着另一个老远,东西南北风一个不缺,就差红中白板发财了。严楚汉心想,这他妈的也真是高手,一般水平想起这样差的牌还起不到呢。站在严楚汉身后看牌的是七连连长李伯勇,一看这牌就笑了,说团座好手气,这是大牌的迹象。严楚汉回首瞪了李伯勇一眼,呵呵一笑说,睁着眼睛说瞎话,就像扛着锄头拿菜刀,你还说这是精锐部队,看笑话啊?李伯勇说,置于死地而后生,赌就赌个绝门嘛。门门有不怕,就看你会不会压了。伪军国军新四军,先把伪军干掉。严楚汉说,好,这个比方好。看看,我这还有“皇军”呢,先把鬼子搞掉。说完,伸手甩出一张牌,一筒。坐在严楚汉对面的是中央军七十七军军部的副官石本宣,笑着说,老严好牌啊,手里没风?严楚汉说,有风也不打,我得看看风向呢。打到第三圈,严楚汉又把条子甩了出去,下家祝道可说,这个狗日的老严,先打好牌后打风,简直不会打牌。严楚汉的上家、独立旅政督员邡逍说,旅副上当了,老严是高手。他前两圈打风,你吃不上牌,我也不知该怎么留牌,上下两家都叫他坑了。祝道可说,我就不信他就那么神,他留一手风怎么办,烧肉吃啊?严楚汉说,我可提醒各位长官,我打的是风一色,那是大和,要翻十番的。邡逍说,没错啊,只要你有那个胆量。这一轮下来,是石本宣和了。大家都把牌推倒互相切磋,唯有严楚汉把牌反扣了,迅速洗牌,不让大家看。打了三圈,严楚汉只和了一把,还是小屁和,大家都取笑他。祝道可说,不搞一条龙清一色,打死也不和,那才是大将风度。严楚汉嘿嘿一笑说,旅副您还真别激我,我小和一把是抛砖引玉,冲冲手气。祝道可说,好好,会说,你倒是会给自己搬梯子下台阶。接着往下打,严楚汉还是输多胜少,大家情况都差不多,只有石本宣屡屡得手。实际上这次打牌就是为了让石本宣赢的,这是祝道可事先交代好的,据说也有唐春秋的意思在里面。天茱山独立旅最近出了几件稀奇的事情,一是副旅长兼供给部长万德福和一二六团团副陶冶亘同一天晚上死在梅山城的高山茶庄;二是一二四团一名排长带领二十人携枪离队,去向不明。侯先觉派出副军长石又潜和军需部长马南北前往天茱山,声称要严肃查处。弄得不好,有些人要丢官,有些人要丢脑袋。祝道可现在的心态有点复杂。因为这次侯先觉派来的钦差石又潜就是石本宣的亲叔叔,石又潜的手里至少握有一半生杀予夺大权。唐春秋刚刚当上旅长不久,三十出头的人,已经憔悴得像个小老头了。而祝道可当个旅副,管着军械装备,供给就是再困难,也不缺他的那一份开销。夫人安置在梅山,方圆庄就是他的半个家,装进腰包的比薪水多出十倍也不止,比当个旅长实际上还要划算。当然,升官发财,升官和发财是骨肉相连的,发财是血肉,升官是骨头。如果天赐良机,给他一个肥缺,那自然也是求之不得的。在这方面,只要看准了,他不会吝啬银钱的。自从万德福和陶冶亘不明不白被杀之后,唐春秋的日子就不好过了。侯先觉在电话里大发雷霆,一连说了三次“枪毙”,查不出案情“枪毙”,找不回逃兵“枪毙”,此类事情再发生“枪毙”。当然说归说,真的枪毙唐春秋还不至于。唐春秋能当上旅长,在天茱山梅山能做一方诸侯,那是花了大本钱的。既然他侯先觉拿到了活动费,他就难保别人没有拿到,更不能保证上峰那里没有唐春秋的靠山。事实上,万德福和陶冶亘之死,唐春秋心中一本清账,那是严楚汉从云舒庄园回来之后,根据“老头子”的指示,进行的“清洗活动”的一部分。已经有确凿证据,万德福和陶冶亘不仅贪赃枉法,而且同日军谍报机关有来往。倒霉的是,一二四团一名排长带领二十人携枪离队,却是因为独立旅和一二四团长官一直抗战消极,这一帮子人扛着枪回家打鬼子去了。对此唐春秋痛心疾首,心里一直呼喊,弟兄们,怎么就不能再等等呢?再等等我会让你们看看,我是怎么带领你们打鬼子的,你们一声不吭就跑了,可是把长官害苦了。严楚汉是在后山巡查中发现了一些军官逛了日军的窑子绿寮苑,而且同汉奸有所来往,这些汉奸不久就被秘密处决了。只有万德福和陶冶亘之死闹出的动静比较大,只好靠行贿来摆平了。严楚汉一边打牌,一边输钱,一边在心里骂,这他妈的什么世道,收拾汉奸还得遮人耳目,遮人耳目还得送钱,送钱还得假装输钱。这个日抗的真是荒唐!打牌打到半夜,严楚汉看祝道可没有收场的意思,就小心翼翼地请示道,旅副,我是不是可以先走一步,掌握部队,保证长官玩个放心。祝道可见严楚汉面前的钱已经没了,粗粗一算,这小子今晚大约输了三百块大洋,这个孝敬也就够了。祝道可说,那好,一团之长,脱离部队时间不宜过长,老弟先回吧。路上小心,就输这么点钱,可别想不开啊。这次方圆庄暗送秋波,祝道可感到方方面面都很顺利,该输给石得法的输了,该请他斡旋的也出手了。大家都是圈子内的人,受人好处,给人铺路,这是亘古不变的规则。不管是帮唐春秋消灾,还是帮自己搭桥,自己都并没有吃亏,这一点祝道可可以放心。但是在第二天返回旅部的路上,骑在马背上,政督员邡逍突然让他吃了一惊,邡逍说,旅副,昨夜打牌看出什么名堂没有?祝道可说,名堂多啊,不知道你说的是哪方面的?邡逍说,我看严楚汉像个共产党。祝道可勒住马缰,侧过头去看邡逍,说,方政督员,这话可不是随便说的,你有什么依据?邡逍说,我已经有八成的把握了,我们当初在一二五团,我就看这小子像共产党。旅副你别问我要依据,现在有依据我也不会拿出来。等着看吧,严楚汉要不是共产党,到时候你把我的眼珠子挖了下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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