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两人来到医院。
比起三年前,庄雪苍老了很多,明明才六十来岁的人,却像七十几岁似的,两颊深深地凹陷下去,皮肤透着一种病态的苍白,嘴唇却有些发紫。
估计是知道秦娆要来看她,庄雪今天刻意打理过自己,花白稀疏的头发整整齐齐梳在脑后。
“谢谢你来看我。”
“应该来的。”秦娆淡淡道。
不论从前怎么样,就当是临终关怀了,秦娆来之前便是这么想的。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看见庄雪的那一刻,她似乎一下就释然了。
倒不是为别人,只是为了沈浔而已,他的心理负担太重了,需要她来帮他疏解。
“知许呢?”庄雪问。
秦娆:“他在外面等。”
庄雪点了点头,过了半晌才道:“我很早就想要见一见你了,知许他不同意,这两年,我想了很多,现在再回头看看以前做的那些事,居然连我自己也不能理解。”
秦娆没接话,平静地看着她。
“我当年……”庄雪顿了顿,“太想要保护他了,我只是……”
“不用说了,”秦娆打断她,“过去的我不想再提。”
庄雪看着她点了点头,继续道:“还是该给你还有你父亲认认真真道个歉的,但是我现在连床都下不来了……”
她絮絮叨叨说了很多,但是体力不济,那场对话持续了半小时后,说话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你帮我……叫他进来吧。”庄雪断断续续地说。
秦娆点了点头,走到门口时,庄雪再次开口。
“谢谢你了,真的……谢谢你。”庄雪哽咽了一声,“我放心了。”
秦娆垂下眼,眸光闪了闪,她没有回头,开门走出去。
走廊上的那排椅子上,沈浔静静地坐在那里,两人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只是交换了一个眼神,沈浔便开门进去了。
庄雪就是在这天下午走的。
没带任何遗憾。
秦娆请的一天的假期没够用,毕竟是丧事,导演表示理解,让她把事情办完再回去,缺的戏后面再赶工补拍。
葬礼在庄雪死后的第三天举行。
一切从简,没有追悼会,只有一个亲人朋友的告别仪式,之后便是火化下葬。
那天下着雪。
葬礼上,庄孟实极力克制悲痛,秦娆站在他旁边扶着他,身后有保镖替二人撑伞。
秦娆握住老爷子的手,白发人送黑发人,哪怕那个女儿不那么争气,也是锥心刺骨的痛。
老爷子像是有许多话要说,但最终只是含着泪摆了摆手,接过伞蹒跚地走了。
看那背影,像是又老了两岁。
这样的天气和氛围总是让人压抑的,相比老爷子,沈浔的情况更令秦娆担忧。
从庄雪去世到下葬,他一滴眼泪都没有流过,只是说话的频率明显变少了。
明天秦娆就要回剧组了。
晚上两人照常一同入睡,只是半夜的时候,秦娆忽然醒来,摸了摸旁边的被子,已经凉了。
她是站在楼梯口看见的沈浔。
他垂着头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两只手臂垂在腿间,指间夹了一只烟。
客厅里没有开灯,只有他指间的一缕火光和背后林立高楼间的万家灯火。
自庄雪去世到现在,秦娆终于从他的身上看到了悲伤。
听见脚步声,沈浔抬起头来,把烟摁灭在烟灰缸里,“怎么醒了?”
他嗓子干哑的不行,也不知道抽了多少支烟。
秦娆走过去,站在他面前。
他依旧是垂着头,伸手拉住了她的手,慢慢把头抵在了她的肚子上。
秦娆摸着他后脑勺浅浅的头发,一下又一下。
“哭吧。”她说。
他便真的哭了,无声地,秦娆只有从沾湿的衣服上察觉。
“我以为我不会哭的。”沈浔的嗓音很低,“我恨过她,但是后来慢慢就淡了,这让我觉得对不起你,可是我没办法控制,我是不是真的很没用?没当好一个儿子,也没有做一个好老公。”
人在悲伤的时候,总是会变得特别脆弱,那些埋在心底的线头开始肆虐,便特别容易让人钻牛角尖。
他想了一晚上,聪明如他,却也无可奈何地陷入了泥潭里,四处都找不到方向,也没有人能拉他一把。
“嘘,”秦娆轻抚着他的后颈,“你是不是一个好老公只有我最有发言权,你是全天底下最好的老公,至于是不是一个好儿子,我只是他们所有人都为你感到骄傲。”
听了她的话,他似乎哭得更伤心了,身体微微战栗着。
秦娆一下,一下,从后脑勺到脖子,抚摸着,安慰着他。
“老公,恨意会随着时间消散,我也一样,我也曾经觉得对不起我爸爸,但是后来想想,他那么爱我,一定舍不得让我困在仇恨里,我这么爱你,所以也一样,最希望你放下的人其实是我。”
沈浔一下环住了她的腰,把脸埋在他怀里,闷声道:“她都跟我说了。”
秦娆的手顿了顿,但也只有一瞬,她又继续安抚地摸着他的头,“嗯,我骗她的。”
她知道说了什么,她对庄雪撒了一个善意的谎言,说自己已经怀孕,所以她才走得那么了无牵挂。
如果她没有选择回来,庄雪临终前未完成的心愿一定会成为他此生的遗憾。
可她不但回来了,还把自己的伤口掀给别人看。
沈浔箍紧了手臂,紧咬牙关,想到那个未出世的孩子,他的身体难以控制地簌簌发抖。
亲人的离世从来都不是倾盆大雨,而是此生漫长的潮湿。
第二天傍晚,沈浔把秦娆送上飞机,回剧组继续拍摄工作。
柚子还是做她的助理,不过之前接班的助理也在,两个人一起分担工作量小了很多,柚子一个月能回东城住个十来天,照她的说法,这叫小别胜新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