蓑衣斗笠之人身高七尺,身体壮硕,背后背着剑匣,手中握着漆黑剑鞘。正是铁匠薛扈。“你……”赵起惊的说不出话来。卫严径自越过赵起,经过薛扈身边时,将妇人交给他的剑拍在铁匠胸前,说了句:“你的东西。”
铁匠接过剑,随手抽出,将剑鞘丢在路边,而后又从漆黑剑鞘中抽出自己的佩剑。天色渐晚,两柄剑在月光下闪着幽光,一柄墨绿,一柄暗红。铁匠只是瞧了一眼,便插入身后剑匣中。赵起走过来,问道:“既然活着回来了,为何不去见见她?”
铁匠面无表情,朝着朝歌城城头忘了一眼,只说了句:“相见不如不见,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今日起,世上再无朝歌城打铁匠,只有霸道剑薛扈。”
语罢,毅然转身,跟上卫严远行的步伐。霸道剑薛扈,那是十年前的江湖,那时候的他还是个碌碌无名的铁匠。薛扈本是个普普通通打铁的铁匠,身边有个貌美如花的妻子。有一日,铁匠爹娘惨遭毒手,动手的是邯郸有名的公子哥。直到那时,世人才知,那成日里笑呵呵的铁匠是个不可一世的高手。薛扈一人屠了凶手满门,只剩那公子哥一人时,却有白衣剑客阻挡。薛扈败了。他隐居三年,只为有一日能败了那个白衣剑客,手刃那公子哥为自己爹娘报仇。那剑客名姓他此生难忘。白华,他的名字跟他的衣服一样素。三年后,薛扈再战白华,却还是输了。雨中望着白衣剑客背影,他才知,怕是此生,他都难以打败此人。那一战后,他回了趟家中,却发现早已物是人非,当年忠贞不渝的结发妻子,早已改嫁。望着水塘边捶打衣物的女人,他终是没能踏出一步。之后便徒步到了朝歌城,隐居在铁匠铺做起了打铁的营生。或许,江湖上还留有他的名姓,却是白华问鼎剑道的一块垫脚石。武道最忌讳的便是心中有有结,白华像是一座大山压在薛扈心头,整整十年,剑道再无寸进。而这些,薛扈只能埋在心底,直到见到了少言寡语的卫严,才算是找到了倾诉口。这些事,怕是也只有他自己和卫严两人知道了。寒江孤影,江湖故人。......归秦的第一站定在了临淄,便是齐国都城。临淄是齐国数一数二的大城,繁华程度虽跟朝歌差不多,规模却是大了好几倍。齐都最盛名的,莫过于那盛名天下的稷下学宫。此外,阴阳家的根基也是在此处。临淄距朝歌不过百里,紧赶慢赶也不过半日。出了朝歌城,月亮高悬在半空,雨后的空气中还带着湿气,有些许寒意。远远的看见了个二层楼的客栈。这荒山野岭的,居然找到了歇脚处,怎能不让人兴奋?“我们在前边客栈住一宿,明儿一早再赶路吧?”
赵起征求卫严的意见,他实在是不想走路了,若是真的徒步去临淄,那腿还不得折了?许是卫严也走的累了,并没有拒绝,点点头,便径直向着客栈的方向走。客栈外有个马鹏,里头圈养了十几匹马,这倒是让赵起有些喜出望外。若是能买下,去临淄岂不是方便了许多?进了客栈,幽幽的烛光照亮了半边屋子。老板娘趴在案上打盹。“掌柜的,还有房吗?”
赵起敲了敲桌子。老板娘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的瞅着眼前这位俊俏的锦衣公子哥,半晌才回过神来,眉眼笑道:“有的有的,客官您要几间?”
“四间。”
赵起说道。“好嘞,您几位里边请。”
说着,老板娘做了个请的手势,便掌着灯当先上了楼。赵起几人紧随其后。接连推开四间房门,赵起几人各自去了一间。赵起走进最后一间,老板娘站在门外,说道:“客观,你几位有什么吩咐下楼招呼便是。”
“知道了。”
赵起点点头,关上房门。老板娘“嘿嘿”一笑,便下了楼。推开窗户,外头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林子。赵起咧嘴一笑,他不是没见过世面,建在这种地方的客栈能是什么好地方?明面上是客栈,背地里还不是做着杀人越货的勾当。只是今天碰到赵起这几个,只能算他倒霉了,赵起能发现的,他们三人岂会失策。赵起大概也能想来卫严答应住店的原因,应该是跟他想法一样,看上了门外头那几匹马。躺在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回想起他这小半生,说不上风雨飘摇,却也算得上是经历了人间冷暖。赵拓对他这个当儿子有些过分宠溺了,现在想起来,有太多事瞒着他了。他都没怎么跟赵拓谈过心,赵府既然藏的下李山,岂会没有其他高手?从小身边有多少高手陪着,赵起到现在都想不来。离开赵府之后,认识了古灵山那古灵精怪的小道人,击败了苏门山号称第一的青年翘楚。如梦如幻。思绪回到朝歌城,迎春楼那位紫衣的姑娘,是否坐在窗边发呆,可是在思念他这个远行的人?赵起以前从不相信像他这么洒脱的人会爱上世俗的女子。现在似乎是有些信了。小爵爷动了心,若是赵府那帮知道了,怕是得当做大事儿来庆祝,当然。吕不韦若是知道了,天知道会不会打折他的腿。门外传来一丝响动,打断了屋里贵人的遐想。赵起闭上眼装睡,避免打草惊蛇。门边的窗户纸被捅破,有若隐若现的香味飘进来。迷迭香!赵起悚然一惊,借着翻身的机会捂住了口鼻。心中暗道一声侥幸,幸亏进来的时候顺手打开了窗户,不然这下真就中招了。然而,不等黑店的主人推门进来,楼下却传来了马蹄声。客栈应该是出了什么乱子,楼下一片嘈杂声。“咔嚓。”
传来什么东西被摔碎的声音,赵起躺不住了,起身看了眼门口,见没人偷窥,便轻手轻脚的走到窗户边上,翻了出去。顺着栏杆往下爬,终于看清了一楼的状况。一伙看似强盗的壮汉将老板娘团团围住,为首一人是个黑色袍装的中年男子,长相不像其他人那么粗犷,倒是有几分书生的味道。“柳春三,连我黑风寨的兄弟都敢坑,你怕不是活腻歪了?这店还想不想开了?”
一个黑衣大汉一刀砍在柜台上,瞪着客栈老板娘怒道。老板娘战战兢兢,捏着手绢说道:“这位爷且先息怒,奴家真是不知那人是黑风寨的,若是知道,便是借我十个胆子也不敢胡来呀。”
“现在知道也不晚,我们兄弟来这儿,就是讨个公道,你说吧,这事儿怎么解决?”
壮汉从柜上拔出刀,坐在临近的案上。“要不……各位爷先喝口茶,这事儿您几个先商量,等商量出个结果来,您几位开口,奴家照做便是了。”
老板娘说着,便开始沏茶。“也好。”
那书生打扮的强盗点点头,找了个就近的位置坐下。其他那些随行的人也都一一就坐。赵起算是看明白了,这店里的老板娘胃口太大,不小心将这帮强盗中的一人也给坑了一把,现在冤家找上门来了。这也太不小心了,做这种事儿居然还留活口,莫非是只拿钱财不杀人?老板娘扭着圆滚滚的打屁股在几人之间穿梭,给来的人一人倒了杯茶。“柳春三,你也是**湖了,道上的规矩咱都懂,这种事儿本来最起码的也该拿你一根指头,我兄弟几个也不为难你一个娘们,就百两银子,咱这事儿就当了了如何?”
书生随手将佩剑放在案上,这般说道。柳春三赔笑道:“是是是。”
赵起冷笑,这帮强盗莫非是白痴?找人麻烦还敢喝人家的茶?这不是自找死吗?果然,不一会儿,便有壮汉惨叫一声,瘫软在地。“茶里有毒!”
众人这时才醒悟,然而为时已晚,纷纷倒在地上。连方才放话的那黑衣大汉和白面书生也是趴在桌上,动弹不得。柳春三这时才露出了马脚,扭着腰走到白面书生身侧,笑嘻嘻的说道:“你这小白脸看着俊俏,怎的中看不中用?长了一副书生面孔,怎的反应这般迟钝?”
绕着桌子走了一圈,柳春三继续说道:“老娘做这营生的时候,你们黑风寨的大当家的还撒尿捏泥巴玩呢,就你们这帮没脑子的也想在老娘身上刮下一块肉?”
白面书生目眦尽裂。“风里刀!”
柳春三朝着后厨喊了一声,便跑出来个瘦瘦黑黑,肩上搭着毛巾,小二模样的男人。“正巧店里肉不够了,拖到后面,剁了充肉吃。”
柳春三指着地上的几人说道,这番话说的有些瘆人,连偷窥的赵起都生出些许凉意,暗道:以后荒郊野岭客栈的东西千万不敢乱吃。屋顶传来一丝响动,老板娘耳尖,一下就听到了动静,猛然抬头看向赵起藏身的方向,喝道:“什么人?出来!”
赵起见行踪暴露了,便飞身而下,稳稳的落在地上,看着惊诧的老板娘,尴尬的挠挠头,说道:“睡得饿了,想下来找些吃的,只是老板娘方才那番话属实有些倒胃口。襄蕃客栈,是齐国境内出了名的黑店。老板娘名叫柳春三,江湖人称春三娘,长的面善,却是个恶毒心肠,她的男人也是齐国出了名的剑客。邪剑山鬼,齐国通缉的要犯,在齐国监狱中待了三年,越狱时杀了齐国狱卒上百人,逃出后更是击杀齐国大将军派出追杀的死士十余人。妥妥的一流高手,怕是离着超一流也不远了,应该跟老刘差不多。柳春三借着男人的名号也算是混的风生水起,在这一带知情的人都避免去招惹,毕竟她丈夫是出了名的高人。只是那山鬼虽是实打实的高手,却因被通缉,过着风雨飘摇的日子,居无定所,睡也不晓得啥时候能回来,便让一些新来的山寨头子不懂规矩,不将春三娘放在眼里。前些日子春三娘宰了黑风寨的一个土匪,黑风寨借题发挥,想要宰春三娘一波,却不想反着了春三娘的道。赵起也是有心防贼,无心碰上了这事儿。径直的坐在席上,赵起自顾自倒了杯茶,闻了下,看着春三娘说道:“你这茶不会都有毒吧?”
春三娘眯着眼看着眼前这个不大的锦衣公子哥,没有回答。赵起便自顾自的说道:“给我上些包子,要牲口肉的,其他的不要,怪恶心。”
说着,便抿了口茶。春三娘有些拿捏不准这少年人是真不怕死还是狐假虎威,却是不敢轻举妄动,转过身往厨房走的同时回首瞅了赵起一眼,见他并无异常,便是心中越发疑惑了。等春三娘进了后厨,赵起便吐出一口茶,从腰间取下酒袋漱了漱口,啐啐道:“还真他娘的有毒。”
老板娘还未出来,卫严、薛扈和老刘三人倒是先下了楼。薛扈坐在赵起右侧,将剑匣摆在案上。卫严怀里抱着刀靠在柱子上,面无表情的打量着一店趴在桌子上不知死活的土匪。唯有老刘老神自在,斜躺在席上,手里抓着酒袋,跟个老酒鬼似的摇头晃脑的哼着曲儿。外头响起了马蹄声。不多时,便看见佩刀的锦衣青年带着一伙人进了屋子。青年只是看了赵起四人一眼,便转移注意力,朝着里头喊道:“店家在否?”
“来了来了。”
黑瘦黑瘦的店小二小跑着出来,收里头端着一盘包子,跑过来放在赵起这桌案上,而后毛巾往肩上一搭,便小跑向进来的几人。“您几位来点啥?”
店小二弯着腰看向这位衣着华贵的青年人。“上酒,来碟下酒菜。”
青年人抚开衣襟,就地而坐,对周围趴在桌上不知死活的人视若无睹,显然不是个简单角色。赵起拿起包子尝了口,说道:“这老板娘还算有些娘心,这回倒是真的羊肉,若是再给我上一份说人肉馅儿的,我非得把肠子吐出来。”
看似不经意的话,眼角的余光却是打量着锦衣青年人,观察他的一举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