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很深了,可是外面的宾客还是在继续喝酒,一点都没有要散去的意思。
这也自然,周家就只有周岚一个嫡子,这回办喜事,娶的还是正妻,大家怎么会放过这么好的一个机会巴结周府呢。
周岚更是被他那帮狐朋狗友拉着灌了不少酒,喝得让向来酒量不错的他脸都红了起来。
与之形成强烈对比的,是易梦芊待着的屋子。
过了这么长时间,也就忍冬进来送过几回吃食,再就是陪着她絮絮叨叨的张淑敏了。
“这周公子怎么吃酒吃到现在还不来掀盖头喝合卺酒。”张淑敏忍不住埋怨了一句。
再看看这半天都无人问津的屋子,想来这易梦芊在周府不怎么受人待见啊。
易梦芊无疑又觉得给人戳到了痛处,登时就捂了捂心口,柔柔地道:“周府少爷娶妻,大约一辈子也就这么一回,场面盛大些也是可以理解的。反正以后我跟周公子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相处,不拘这一时半会儿的。”
张淑敏听着不由得心里泛着嫉妒的酸水,恨不得给易梦芊这个装模做样的表情来上一巴掌。
自己在从马车里跌出去之前也是小美人儿一个,虽说跟三公主那种天姿绝色比不了,但肯定比眼前这个易梦芊好看得不是一星半点儿。
谁知自己却被嫡姐划伤了脸,留下了永久的疤痕,上着妆还好,卸了妆有些扎眼。
上次摔出马车后又损了一只眼睛,另一只也看不太清东西,女红什么的都不能再做了,简直就是废人一个。
凭什么眼前这个易梦芊可以嫁入周家成为名正言顺的周少夫人?
不就是跟周岚滚作一团么,她算个什么东西?!
不管张淑敏愿不愿意承认,但只要易梦芊这一辈子不犯大错,不犯七出,就算她生不出儿子或是周岚宠幸妾室,只要有皇后娘娘赐婚的懿旨,她就永远都是周岚的正妻、现在的周少夫人,以后一步步成为周夫人。
易梦芊喝了口茶,见张淑敏不做声,就笑道:“呀,我忘了妹妹年纪还小,我没的说这些做什么,倒让妹妹害羞起来不知道怎么接话了,是我这个做姐姐的不好。”
张淑敏咬紧牙根,勉强从牙缝里挤出几句话道:“姐姐哪的话,这里就我们姐妹二人,姐姐不把我当外人,愿意跟我说这些体己话我才真是高兴呢。说起来能不能给我看看姐姐的盖头啊?我听说这盖头都一定要由新娘亲手缝制呢,早就听说姐姐的母亲是绣娘出身,姐姐的手艺一定得了易夫人的真传吧。”
易梦芊暗自恶狠狠地瞪了她几眼。
居然把她娘是绣娘出身这事挂在嘴上,这小蹄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自己的娘出身再卑微又如何?那现在也是正经的侍郎夫人。她自己的娘呢?还不是一个以色侍人的妾?
但易梦芊仍旧只是默默地将自己放在一旁的盖头拿了过来,递给她自谦道:“这盖头我秀得匆忙,妹妹看个大概就好。周公子当时派人来传话,说怕我在这么短时间内又绣嫁衣又绣盖头的太过操劳,所以这嫁衣都是他请绣娘做得差不多了再让我绣两针意思意思罢了,只有这盖头,我稍微花了点心思。”
张淑敏嫉妒得嘴角的笑都要有些挂不住了。
她在张府内一直都被人捧在心尖上,只知道怎么对付男人,却不知怎么对付女人。
再者,她从小到大一直受宠,嫡姐张若兰可没少吃亏,整一个家里的小霸王,怎么可能是从小在各色姨娘和庶妹庶弟中摸爬滚打走出来的易梦芊的对手呢?
只稍稍一个表情变化,易梦芊就知道她肚子里在琢磨什么。
这种人,头脑跟徐然一样简单,又蠢又爱算计,真是蠢精蠢精的,还自以为就自己最聪明,其他人都是傻的。
张淑敏拿着易梦芊的盖头看了几眼,将她的茶杯拿过去,为她续上茶,道:“又说了这些话,姐姐渴了吧,喝口茶吧。”
她微笑着在易梦芊的杯子里添满了茶水,再凑近端详了那盖头几眼,便将盖头和茶杯一起递了过去。
易梦芊笑着接过杯子,随意地道:“妹妹可否帮姐姐去那边剪一下烛芯?姐姐穿着这沉重的嫁衣要走这段距离怪不方便的。你看周公子这么晚还没过来,我怕一会儿他来了那龙凤花烛的图案都要烧没了,那可就不好看了。”
张淑敏见她把那茶杯送到了自己唇边,便站起来应道:“没问题,姐姐请稍后。”
而易梦芊一双眼睛则是冷冰冰地看着她。
在张淑敏转身的一瞬间,易梦芊马上把自己的杯子和张淑敏的杯子换了个个儿,然后把杯子里的茶倒到了地上后用裙摆遮住,不让张淑敏发现有什么异样。
张淑敏回来重新理了理裙摆坐下,看易梦芊还是刚才那个姿势把玩着空茶杯稍稍松了口气,然后毫无防备地喝下了自己面前的那杯茶。
两人又聊了些绣工方面的话头,张淑敏突然就觉得一股困意涌了上来。
这阵困意来得又凶又急,让人根本抵挡不了。
在闭上眼睛的一瞬间张淑敏只来得及咕哝一句“不好”,就失去了知觉一头栽到了地上,连带着桌上的茶壶茶杯都跟着桌布一起给她扯到了地下。
听到声响的忍冬推门进来,看到眼前的一切吓了一跳。
然而跟着易梦芊久了什么场面她没见过,连对自己家姑娘和周家少爷重击后脑这事儿她都干过,眼前的狼藉实在是小场面。
“少夫人,这是怎么回事?”忍冬眼明手快地把门关上后就开始收拾桌子和茶壶。
易梦芊蹲着跟她一块儿收,随后不屑地道:“她那点儿小九九,能瞒得住少夫人我?”
她嫌恶地把张淑敏推到一边,任由她的发髻就这样散了也不管,然后道:“她想把我迷晕,再自己替了我。等会儿周公子掀开盖头来是她,又或者再用什么上不得台面的法子让自己跟周公子滚作一团,那周公子不就不得不娶她了么?在新婚之夜就给我这么大的难堪,我以后可不得成别人的笑柄?!”
说着,她气极地捏紧了手里的杯子,捏得指节发白,仿佛下一瞬那杯子就能被她捏碎了。
忍冬忍不住啐了躺在地上的张淑敏一口,怒道:“这小贱人居然打的是这个主意,还好被少夫人识破了!您说她这么上赶着是做什么,您可是懿旨赐婚的少夫人,她进门也就做个不入流的姨娘罢了,还把自己的名声搭进去,这是何必?”
桌子已经都收拾好了,易梦芊将张淑敏翻过来忍不住狠狠扇了她几巴掌,扇得手都痛了才觉得稍微有些解气。
她平日在易府里最是个忍气吞声的主儿,跟徐然打交道的这么些年也让她练就了天下第一的忍字诀,如今好不容易不用再像过去那样压抑自己了,她性格中狠戾的一面就暴露了出来。
张淑敏的亲娘戴姨娘是宅斗的一把好手,这么多年过去了张府除了张夫人,就属她最大,有时张夫人都要矮她一头,若不是有娘家刑部周尚书做后盾,指不定就给戴姨娘挤下了正妻之位。
今日张淑敏拿来的迷药就是戴姨娘的珍藏,上品中的上品,是以被易梦芊打了这么多下还是昏得跟头猪一样,眼皮子都不带抬的。
“忍冬,你看她,长相毁了,眼睛也毁了,上次丁驸马那事儿让她名声也不大好,即使有尚书府撑腰她能找到什么好亲事呢?怕是那些心气高的小官都瞧不上她吧。”易梦芊淡淡地道,“在她眼里,我估计是个好说话的,亦或者说是个好欺负的,反正都是做姨娘,别地儿难道比周府好吗?她能看得上的门第肯定会有个厉害的正妻在上头。与其不知道去哪做小妾,给人打压,还不如在我手下做小妾,说不定将来还有可能爬到我头上呢。”
这张淑敏可是大错特错了,她易梦芊岂是好欺负的?
忍冬听了后忍不住又“呸”了一声,也抡圆了胳膊结结实实地给了张淑敏几下,这女人真是比想象中还不要脸!
“好了,打也打过了,咱们怎么处置她?把她扔门外叫她自生自灭怎么样?这大晚上的街上一定很多喝醉了的登徒子吧。”易梦芊拍了拍肩膀上不存在的灰,跟忍冬商量道。
忍冬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几圈,然后附耳对易梦芊小声道:“少夫人,奴婢刚才来来回回取这么多躺吃食的时候,听厨房的人说张家二公子也到这儿来了。”
“他大喜的日子能来周府?”易梦芊有些不敢相信。
忍冬肯定地道:“不会错的,奴婢听到他们在那闲聊就问了几句,这会儿就歇在东厢房呢,离这儿不远,咱们把她抬过去跟她哥哥送作堆您看如何?”
易梦芊的心一下狂跳了起来。
这张淑敏既然喜欢让自己跟别的男人攀上关系,那必然是个没羞没臊的下贱货,而如果醒来时发现自己身边的是自己的亲哥哥的话……
见她一直不吭声,忍冬以为她心软了,急道:“少夫人!这贱蹄子可是要让您没脸的人!您这会儿可千万别妇人之仁!想想咱们吃了多少苦才有今天这日子的?想想您自己遭了多少罪才嫁进周府为正妻的?”
是啊,自己耍了这么多手段,试探过这么多男人,吃了这么多苦头,才好不容易成为尚书府的少夫人。
易梦芊握紧了拳头,当下就毫不犹豫地应允道:“就照你说的办!只是这东厢房离这可不近……”
忍冬立马道:“少夫人您在这等着周公子来掀盖头喝合卺酒就成,剩下的交给奴婢去办!”
忍冬很快就召了两个易府跟过来的膀大腰圆的粗使嬷嬷来。
能被易夫人指派过来陪嫁的,那都是易夫人和易梦芊的心腹。
看到屋内的场景,二人也不说什么,稀松平常一样将张淑敏给抬了出去。
张淑敏本就瘦小,比易梦芊还矮上一截,两个嬷嬷抬着她依然是健步如飞。
忍冬走在前头给探路,若是遇到周府的下人,她就上前把他们支开。
人人都知道这位周少夫人是他们少爷放在心尖儿上的人物,是自己重病得吐血也要去城门口追回来的,都愿意给忍冬这个贴身大丫鬟几分薄面,这一路顺溜极了。
易梦芊重新将新房整理了一番,刚将盖头盖好,心跳还没冷静下来,就听见外头吵吵嚷嚷的。
她不由得捏紧了自己的手指,周岚终于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