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绾妤被送回府上后。
足足有三日,谢绾妤没有再见过应淮序,也没有听说过关于他的一切。
可这三日,对柳敬亭来说,恍如提笔一瞬间。不过短短几日,谢老爷那厚厚的冥书便已经写好了。
他原本可以更早些时候写完,可每每看见谢绾妤,他总是替她忧心。
他也曾想过若是谢绾妤回来了,再见到她的时候会是怎么样的,又会说些什么。
可他没想过,再见到谢绾妤的时候,她竟变得如此凄凉。
他不知道姜云起究竟是如何对绾妤的,竟让绾妤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柳敬亭原想着今日早些时候便将书交予谢小姐,可又忧心谢小姐是否休息妥当,硬生生地将时间延续到今日午饭晚些时候。
那个时候,谢小姐总是一个人站在长亭的尽头,一个人呆呆地望着远处,就那般,一站便是一个时辰。
谢绾妤倚靠着那缠满了丧幡的梁柱,耳边传来的那一句又一句哭唤,她已然麻木。
柳敬亭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冥书,将它攥得更紧了些,小心翼翼地走去,却又怕吓着谢绾妤,也便佯装起咳嗽的模样轻咳了起来。
“咳咳咳……”
也是这几声轻咳,谢绾妤回过神,神色却有些许慌张与不知所措。
“谢小姐。”
柳敬亭将手中的冥书呈上,原是还有些什么话要说与谢绾妤,倒是谢绾妤先开了口。
“柳公子,你是道士,那你可有见过灵异之事?”
柳敬亭点点头,谢绾妤又道,“不知柳公子可有听说过重生?”
“重生?”柳敬亭眉宇紧锁,轻声重复着谢绾妤口中的重生一词,“谢小姐,柳某见闻尚浅,未曾听过重生一词……”
雪花飘落在谢绾妤的鬓发间,飘落在青簪上。
柳敬亭解下披风,缓缓落在谢绾妤的肩上,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笨拙地客套道,“往事已过,还望谢小姐节哀顺变!”
风吹过,夹杂着细小的雪花,漂浮着她鬓角的青丝,反复划过她的脸颊,吹动着她的衣襟,而他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中,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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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谢绾妤又梦到了王棠梨,又梦到了倾禾头颅被砍下的那一幕,又梦到了烈火将她推向死亡的画面。
谢绾妤惊恐地睁开双眼的时候,唤着“倾禾”。
倾禾看着锦舟姑姑,微微点头,走到榻下,握住谢绾妤的手,“小姐,倾禾在。”看着谢绾妤的额头满是汗珠,倾禾赶忙细细替她拭去汗水,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谢绾妤,不敢在谢绾妤面前提起谢老爷,更是要假装什么都没有听见。
谢绾妤紧紧抱住倾禾,大口的喘着气。
幸好这一切都是梦!
我一定要尽早得到锦衣卫的援助,万不可再重蹈覆辙。
“倾禾,此时是何时辰?”
谢绾妤移开被褥,欲起身,却有些恍惚,站不稳,险些又要倒下,幸而倾禾及时扶住了谢绾妤。
锦舟姑姑递上茶水,“小姐,已是戌时。”
“已经是戌时了……”谢绾妤刚接过的茶水又原封不动地放到倾禾手上,
“柳公子可还在?”
“小姐,柳公子尚在门外候着。”
倾禾将榻下的鞋拿走,又换了一双更厚些的鞋子,“小姐,今夜更冷些,还是穿这双鞋吧!”
谢绾妤穿上麻衣,坐在榻边,一只脚伸进鞋中,一只手拿着另一个鞋子,低着头道,“姑姑,今夜是我守在灵堂,还请柳公子进来与我细细道来该做些什么。”
待到谢绾妤去灵堂时,许夫人却派人将谢绾妤拦在门外。王婆婆怒目而视,压着嗓音说,“三小姐,既是身体不适,又何须再来?夫人已经准许三小姐多加修养了。”
谁人不知谢府规矩,若是谢绾妤今夜不去灵堂尽孝,这以后,谢绾妤岂不是人人见而吐之?许氏这便是要叫谢绾妤留下千古骂名。
何况,阿兄也被万岁爷唤去了边塞,府上,除了自己,她再是没有人可倚靠了。
“王婆婆,谢府的规矩,您难道不知吗?”谢绾妤推开王婆婆阻拦的手,“您可别忘了,这谢府的嫡女是谁。”
“知梦!”
谢绾妤才说完,一个熟悉的声音便传来。谢绾妤猛然回头,谢允泽一身战衣站在不远处。
“阿兄。”
王婆婆顿时松了手,倾禾的眼眶也有些湿润——这下,终于有人可为小姐撑腰了,小姐再不必受许氏欺凌了。
谢允泽抱着谢绾妤,“知梦,没关系,阿兄回来了,阿兄回来了。”
灵堂内的许氏许是听到了外头的动静,也走了出来。
看到谢允泽回来的那刻,许氏还有些难以置信,她看着王婆婆,眉头一皱,眼神向下一扫,示意王婆婆退下。
她没有料到谢允泽会回来的如此之早,前几日还听情报说战事吃紧,怎地就料到今日便就回来了。
“允泽啊,你可回来了……”
许氏的话还未说完,谢允泽的手下便提刀,许氏吓得连连后退。
柳公子这边眼看着时辰变快了,这才开口,“谢小姐,谢将军,夫人,这时辰到了!该送一送谢老爷了。”
锦舟姑姑扶着谢绾妤进了灵堂。
还在灵堂前跪着的谢书窈看见谢绾妤来这才起身,擦肩而过的时候,小声说了一句,“绾妤。”
只是,灵堂的超度声有些大,谢绾妤没有听见。
谢书窈未说完的话,也只好作罢。
柳敬亭站于棺木盘,“谢小姐,作揖。”
谢绾妤有些站不住脚,娇弱的身躯径直往后仰了去,柳敬亭慌张地欲扶住近乎倒下的谢绾妤,锦舟姑姑早已扶住谢绾妤,他只得尴尬地收回冰冷的手。待到谢绾妤作揖后,又替谢绾妤酌酒,道,“小姐,再作揖。”
谢绾妤是在一阵又一阵地超度声中作完揖的,苏锦舟姑姑搀扶着谢绾妤绕着原地转了三圈后,又将谢绾妤搀扶至棺木前,“小姐,给老爷倒酒。”
超度声有些大,隐约中还能听见谢老爷的侧室许氏在说,“老爷,你就这般离开了妾身,叫妾室今后该如何是好啊!”
谢允泽的战衣上还残留着血迹,手臂上的伤口还在流着鲜血,刻在眼底的却不是伤痛,而是对谢绾妤的担忧。
他站在灵堂之外,看着谢绾妤那摇摇欲坠的模样,几次都要冲进灵堂,却不能扰了爹爹的安宁,亦不能破了府上的规矩,只盼着谢绾妤早些结束,好去休息。
他还有战事,今日不过是陛下诏他回来送完爹爹最后一程,才得以回府来看看她。
边塞战事吃紧,待稍后送完爹爹一程,即刻便又要快马加鞭地赶回去了。
“老爷啊,都怪妾身拉不住你,若是那日你未去永泉寺,又岂会落得今日这般结局啊……”许氏搂住谢书窈的腰,倚靠着谢书窈哭丧,“老爷啊,你这一走,妾身今后该怎么活啊,窈儿该怎么办啊!”
许是许氏哭得或真或假,倒不免引导旁人潸然泪下,谢书窈抱住许氏,亦是哭得黄天黑地。
谢允泽知道,那些人无非就是说,爹爹是去永泉寺劝知梦不要剃度为尼,结果知梦不管不顾站在雨中的爹爹,还叫人将爹爹赶走,最后才致使爹爹跌落山崖,凄凉地了解了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