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家素来不喜奢华,自是比不得常氏山庄和崇灵岛的富丽堂皇,景色别致,但四周高墙立起,也让人有种沉重压抑之感。
温璨端坐在前厅金丝楠木椅上,一手捧着桌边的茶,似真似假的轻抿一口。屋外的紫藤长廊正对着大门,他一抬眼就看见了。
上好的沉香从香炉中袅袅升起,清凉的冷香萦绕鼻尖。容姑和温子豫端坐一侧,温璨和云涟在另一侧,两方面面相觑,因着温璨的那一句话,几人的脸色都不太好。
温子豫冷哼道:“我还以为你出了温家的门,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温璨放下茶杯,嘴里嘟哝着:“我就是在温家,也不知道自己姓什么。”
他声音不大,但前厅此刻无比寂静,在场人都听得一清二楚。温子豫登时火气上头,拍着桌子起身:“你说什么!”
“行了你们两个,怎么一说话就跟要打起来似的,子豫,你是哥哥,你就不能让着点阿璨吗?”
被容姑拉了一把,温子豫更气不打一处来:“我为什么要让他,我是哥哥就一定要让他了吗?”
往常他俩每每吵架的时候,都是容姑出来拉架,然后两人都看在容姑的面子,不管吵成什么样,都能立刻闭嘴,把火气压下去,这次自然也一样。但温子豫多少还有些不服气,不情不愿地跟着容姑坐下。
“行了,都不知道丢人是吧。”最后还得是温家主亲自开口,才能让温子豫彻底闭嘴。
温家主调整了脸色,对着云涟颔首:“凌清君,温家教子无方,让你见笑了。不知凌清君到此有何贵干?”
云涟连身都没起,余光瞥了眼身侧的温璨,随即点头示意:“温家主谦虚了,大公子一表人才,实乃仙门佼佼。阿璨是我师弟,自然也不会差的,您说是吧?”
温肃提着一口气,连声应下:“是是是,凌清君说得对。”
这不明摆着是在威胁他么,他要是敢说温璨不好,那就是连着说他云涟和六合峰都不好了,这话给谁都不敢应承着。温肃没想到,温璨出去了一趟,竟然还给他带回了个靠山来,真是长本事了。
知道这是他大师兄给他报仇呢,温璨举着茶盏,躲在杯身后偷笑,默默给他竖起大拇指。论气势压制,还得是他大师兄厉害。
云涟递了个眼神,示意他不要胡闹了,随即继续道:“云涟此番突然拜访,未能提前知会一声,还请温家主谅解,主要确有一件棘手的事情,还要请温家主帮忙。”
“凌清君但说无妨。”
云涟道:“灭邪剑被重启,致使妖邪肆意,崇灵岛此番作为,已经让不少世家仙门人心惶惶。灭邪剑不是别物,牵扯众多,想必温家主心里也清楚。如今世家分崩离析,皆为妖邪所扰,倘若无人来收拾残局,震慑百家,只怕还会再有更大的麻烦。”
温肃凝眉思索道:“凌清君的意思是?”
“这毕竟是世家之事,清玄山无从插手,眼下世家之中,唯有温家的名声能够震慑四方,也只有温家主才能胜任此事。所以云涟特意到此,是为了请温家主出山,替崇灵岛善后。”
温子豫问道:“你的意思是让我们温家出头?”
云涟也不否认:“别无他法。”
别说常氏山庄如今百废待兴,空无一人,就是没被顾家主灭了,以常家的声望,也不可能摆平此事的,更别说现在只剩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少爷了。崇灵岛也不必说,早已成为人人喊打的众矢之的,剩下的世家里,再没有一个能担得起此事的。
云涟本也不想将温家牵扯进来,他看得出来,温家主特意封锁兰溪的消息,没让其他世家知晓,就是不愿意被牵连进崇灵岛的事情里。但他思来想去,这件事还真非温家莫属。
温璨偏头,凝了云涟一眼,立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随即附和道:“崇灵岛这事虽然做的不地道,但江陵的百姓没有错,他们没必要承受世家陨落而带来的后果。爹,你也是世家家主,你该知晓如果没有人站出来摆平此事,等到崇灵岛被那些世家瓜分争夺,那江陵的百姓将会受到怎样的牵连。”
温家主还没说话,温子豫反而先坐不住了,起身斥道:“如果不是崇灵岛妄图收揽其他世家,他们也落不到今天这样的下场。江陵的百姓是没有错,他们没有参与,但他们享受了崇灵岛带来的利益,就是一丘之貉。倘若昨天被灭的不是崇灵岛,你还有本事站在这里义正言辞吗?”
温璨道:“温子豫,我是跟你就事论事,世家犯的错,你凭什么要百姓来承担?我们身为世家的责任,管辖一方土地,不就是替百姓出头,让他们安居乐业吗?”
“而且这件事情并非只是为了帮江陵的百姓,而是为了维护所有世家。难道你真想看着世家为了争区区一个管辖地而分崩离析,反目成仇吗?”
温子豫怒目道:“温以均,我也是在跟你就事论事,你也是温家的人,别把自己摘出去。我们温家低调了这么多年是为了什么,一旦今天出了这个头,温家就再也别想安稳了。你是大仁大义,心怀天下的好人,我们就是事不关己的坏人了吗?”
两人针锋相对,各执一词,谁也不让谁,一时间前厅的氛围骤降到冰点。云涟把温璨拉了回来,其他人都没再开口,各自揣着心思。
温家主没立刻答应,说要再想想,毕竟这一决定,就意味着温家要承担整个世家的担子,他自然要再多考虑一番。
温璨时隔一年多回来的第一场交谈,就这么不欢而散了。
他早已经习惯了,以往在温家也都是这么说话的,从来都是鸡同鸭讲,他爹和温子豫各讲各的,谁也没有听过谁的意见。但显然,云涟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场合,还有些不适应。
是极其以及特别的不适应。
温璨带着云涟在温家宅子里转了一圈,见云涟始终没开口,温璨问道:“大师兄,你在想什么呢,是不是被温子豫的胡搅蛮缠吓到了?你别看他往日在清玄山上一派世家公子的风范,实际上他这个人小心眼得很,一言不合就要跟人家吵架。”
要不是今天还有云涟在,温子豫难得顾及一下他在云涟面前的形象,怕是谁劝都没有用,他们俩的战火非得从吵架变成打起来。温璨可对他太了解了,了解到随便说两句都能刺激到温子豫的怒火。
摇了摇头,云涟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抿嘴笑道:“挺好的,这样反而更真实。”
“嗯?”温璨一下没听懂,挠了挠头,“这样你都觉得好?要不是他胡搅蛮缠,咱俩现在都能回去了。”
云涟偏头问道:“你想回去?”
“当然了,清玄山风景秀丽,灵气丰蕴,又远离人烟,没有那些突如其来的麻烦,也不需要应付莫名其妙的人,只要专注自己的修炼就好。这样的洞天福地,人人都应该心向往之吧,不然为什么有那么多人挤破了脑袋都要进去呢?”
但温璨跟他们不一样,他想去,主要是因为云涟在,跟清玄山好不好没有关系。不过这话温璨没敢说出口,怕被笑话。
云涟却道:“可我却觉得,那里寡淡。”
寡淡这个词,是以前温璨经常说云涟的,那时候他总觉得云涟这个人没有人味,就像是个放在供台上的雕像,不论你同他说什么,他都是一副冷脸回你,刻板冷淡,没有意思。
温璨原先不懂,只以为云涟是高高在上的凌清君,素来看不起他们这些低落尘埃的垃圾,所以对他也没什么好脸色。
重生回来,再次站在云涟的身边,温璨好像能够理解一些了。他并非本性如此,少年人的内心其实都是爱热闹的,只是云涟他自幼在那样的环境下长大,就自然而然地融入进去了。
跟其他的弟子不同,云涟身为离淮仙尊的弟子,自记事起就承载着离淮仙尊留下的责任,他一个人待在冰冷的六合峰,没有师父,也没有朋友,更没有弟子同他一起修行。他习惯了冰冷的山岩和无声的剑鞘,也唯有这些东西能同他作伴,听他无声地诉说。
所有人都钦羡于云涟惊世的修炼天赋,十余岁的年纪,初出茅庐就能一举夺下仙盟魁首,是多少人修炼半生都不一定能有的修为,而且他还是离淮仙尊的弟子,走的就是飞升之路。
可是只有温璨知道,六合峰的白昼有多么寂静,连云外的飞鸟都不敢踏进。他一人守在那里,守着离淮仙尊离世的荣耀,还要拼命的修炼,不给师门丢人。十几岁的他,又承受着多大的压力。
所以温璨有时候都在想,当年离淮仙尊要他选一个弟子入六合峰,就是在心疼自己的弟子,不让他孤独一生吧。
温璨泯然一笑:“大师兄,你若喜欢这凡尘俗世,不如就留下来,反正那九州山河,缥缈仙境你看得多了,偶尔换换口味也不错,你说呢?”
云涟挑眉应道:“比如呢?”
“比如,我们温家就很不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