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璨醒后,医修看过说没事,两人便一道启程去了荥阳。
知道云澈因为他受了罚,又因还记着自己惹了云涟不悦的事,温璨一路上都没敢说话,生怕云涟再一个不高兴,就把他从剑上给踹下去。
毕竟云涟这人本就性子古怪又冷淡,连同他关系还不错的云澈都能受罚,那就更别说温璨了,云涟没治他个私闯断风崖的罪,就已经是莫大的恩典了。
荥阳距离常氏山庄不远,消息很快也传了过来,听说此番还波及了桐丘附近的几个村镇。常氏山庄虽说家大业大,但到底是半路出家,不比其他世家的底蕴深厚,便是早知道此事,也管不了太多。
云涟御剑从桐丘路过,还听了一耳朵的闲话。
“听说荥阳各地都丢了婴孩,那盗贼身手矫健,直接当着人面偷,都没看见长什么样。”
“就隔壁那镇子说的,那盗贼光天化日之下抢孩子,一拳打死十个人,后来没人敢上了,这才让他给跑了的。”
“听说荥阳闹了鬼了,同一时间,好几户人家在门窗紧闭,密不透风的屋子里,人眼睁睁看着的,一道阴风吹过,孩子就这么凭空消失了,连一点痕迹都没留。”
“是不是说荥阳出了妖怪,那妖怪还能□□,遍布各个地方,而且每抓一个孩子就要吃十几个人?那这一个月,荥阳的百姓不就被吃光了吗?”
“啊?荥阳灭城了?”
温璨听了一路,越传越离谱,听得他哭笑不得,怕是再让他们传几天,荥阳就要变成一座无人的空城了,连荥阳苏家都得变成妖怪的下酒菜。
不知道苏慎听了这些话,会是个什么样的表情,温璨后悔了,应该带苏慎一起回来看看的,起码他的表情一定比身边这位冷面公子要精彩很多。
天气渐渐闷热,温璨大口喝着茶,手里还拿着一把大蒲扇,瞥了眼身后还尚在讨论的几个青年人,对云涟道:“大师兄,你说荥阳到底是真闹鬼了,还是假闹鬼了?要是真的,搞这么大动静,不是白等着仙门弟子来抓它么?”
云涟身形端坐,稍稍抿了一口茶道:“你觉得呢?”
两人在一个路边的小茶摊上对面而坐,极简的架子搭起,四面通风,周围坐着的都是素衣俭朴的百姓,云涟这一身清冷皓月般的气质,往那一坐就显得格格不入。
温璨一边扇着扇子,一边撑脑袋看他,往常一丝不苟,高高束起的墨发随意一挽,细长的发带随着发丝轻扬。不同于往常一身冰冷纯白的长衫,今天多了一点颜色,反而更平和了些,引得路过女子频频侧目。
温璨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他大师兄太过耀眼了,想拿个草帽遮起来。
“我倒是觉得不像真的,且不说远水解不解得了近火,人家荥阳苏氏还在呢,哪来的不长眼的小鬼敢在苏家的头上作乱?”就不怕苏家家主一怒之下亲自出山把它收了?
世家之中,唯独苏家最擅符咒阵法,哪一项技能不是专克邪祟的,即便苏家隐世了,但他们设下的阵法都还在呢,真正的邪物不会察觉不到的。而且他对苏家的新家主早有耳闻,传说中机关术的天才,可不是什么善茬。
云涟放下茶盏,神色渐缓:“还算你有点脑子。”
能想得到苏家这层,说明温璨还不是无药可救。
温璨头一次被云涟夸,高兴得猛扇扇子。正沾沾自喜呢,可转念一想,又觉得哪里不对。
“但是大师兄,若说不是妖邪之物,那寻常人不就更不敢在世家眼皮子底下作案了吗?而且他们传得神乎其神的事情,什么凭空消失啊,一拳打死十个人,寻常人应该做不到吧?”
反正温璨是做不到。
云涟招来茶摊主,付了银子,揽袖起身:“刚夸你两句,就泄了原形。”
说罢,人已经转身走出了茶摊。温璨挠了挠头,立刻拿剑追上,“大师兄,我这不是不懂嘛,你跟我说说呗?哎,大师兄,你等等我啊。”
两人一路风尘,终于在午时之前赶到了荥阳的地盘,他们没敢再御剑,怕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但温璨又是个不愿意步行的,为此他还特意去买了两匹马,一路快马加鞭,赶到了苏家。
荥阳苏家避世多年,几乎很少再有人能寻到他们半分踪迹了。只知苏家的宅院坐落在一座山峰之上,四周丛林环绕,若是有幸能遇见一个在山中漫步的机甲人,那便是苏家的人同意让你进门了。
温璨跟着云涟找到了一座山崖,缭绕的云雾腾在密林之中,乍一看还有种天外仙境的感觉。
但其实,那是含有毒素的烟雾,寻常人若是吸了进去,便会立刻感觉头晕眼花,然后渐渐被烟雾控制,进入到他们造的幻境之中。
苏家之所以弄了一层又一层的关卡,也是为了不让人轻易找到他们的所在之处。
云涟立在山峰的入口处,眼前烟雾缭绕,根本看不清楚前路。温璨正要问他怎么办,云涟一抬手,指尖凝气,凭空画出了一个符咒,掌心一旋,便打进了烟雾中。
霎时,烟雾瞬间就散了,果不其然从里面走出来一个步伐平缓的机甲人,对着两人微一俯身,做了个欢迎的姿势。
温璨好奇地摸了一下机甲人的手臂,周身打造的都极其精致,只不过铁皮有些粗糙,大概这个看门的好几年没换了。
随即,温璨问道:“大师兄,你怎么做到的?”
不是说,苏家隐世,不论谁来都不给进的吗?为什么他大师兄不仅能找到入口,还轻飘飘的打声招呼,就能直接进去了?
云涟抬步走进去,机甲人就在前面带路,它不能说话,便只能用手势和行动指引他们。边走着,云涟边说道:“来之前,枭月尊已经跟苏家家主打过招呼了,我方才画的,就是他们的密语。”
至于为什么枭月尊能联系上苏家家主,那大概就是各家与仙门之间的交情了,不然苏家也不会放心将苏慎送进清玄山。温璨想到这里,就大概明白了。
说到底,苏家虽然隐世,但还没有完全断绝与外面的联系,随时都能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情,所以荥阳丢失婴孩的事,他们必定是知晓的。
两人被机甲人引进了一座山中宅院里,在山下远远地根本看不清,但走进去才发现,那就是一间普通的院子,宽阔的宅院里栽满了各式各样的花草树木,偶尔有一两个机甲人走过,还要给它们浇一浇水。
并不像传言中那般铜墙铁壁,连花草都要做成机甲的样式,在温璨看来,这就是一座普普通通的宅院罢了。
推开殿中大门,只见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坐在殿中,手执一颗黑子,正要落下,他的对面是一个机甲人,在陪他下棋。
待温璨看清那人时,明显愣了一下,但见他一身淡黄的长袍,墨发高挽,以发冠束起,一侧的脸颊上有一颗小小的星星胎记,便知道那不是苏慎。
苏家这辈的子嗣是双生胎,苏慎是哥哥,他的弟弟叫苏衍,也就是苏家的现任家主。
据说,苏家这双生两子的天资一个天一个地,苏衍聪明绝伦,是苏家几代弟子中最有天分的机甲师,他还曾改造过最新一代的防护机甲,差一点就能遍布所有世家了。而苏慎,性子温郁,不管学什么都很一般,也不争不抢,没什么闪光之处。
所以,几年前苏家老家主逝世后,便把家主之位传给了苏衍。
不过他俩不愧是双生兄弟,确实长得一模一样,除了苏衍脸颊上的胎记外,单从样貌几乎分辨不出来。要不是温璨早知苏慎还在清玄山养伤,刚刚那一眼真的就认错了。
但这两人,像也不像,只有样貌一样,举手投足,就连看他们的那一个眼神,都清晰的表现出他不是苏慎了。苏慎阴郁的眼神没有他那样自信的光。
苏衍看了两人一眼,随即落下一颗黑子,整个棋局瞬间明朗了起来。
黑子落在了白子的包围之内,形成了一个让人看不懂的反包围趋势,然后彻底将自己困死在白子里。
好家伙,温璨头一回知道“围棋”是让别人把自己的棋子围起来的意思。
连自己造的机甲人都下不过,这技术跟温璨有得一比。
苏衍撇了撇嘴,将棋盘一推,道:“不玩了,每次都是我输,你们就趁兄长不在欺负我吧,出去出去。”
他说的出去,自然是对面前的机甲人说的。机甲人乖乖听话,慢悠悠的晃了出去,苏衍这才腾出功夫来“关心”他们。
温璨知道他说的兄长就是苏慎。苏慎虽然习武一般,修炼也差强人意,但这一盘小小的棋局,他可是掌握的游刃有余,整个清玄山都鲜少有对手。
温璨看着他,微一拱手道:“敢问,阁下可是苏衍,苏家主?”
苏衍眉梢一挑,面色虽沉稳的不苟言笑,可那一双眼睛却暗暗闪着光:“你是温以均,我见过你。”
温璨点头,他们确实见过。
不过仅一面之缘。
在苏家没隐世之前,那时苏衍刚当上苏家家主,正在研究他的最新一代防护机甲。苏衍满心自信的认为他改造的机甲一定能推向所有世家,给他们用来做防御,大大减少世家弟子的防御工作,并且将他的新设计带给了温家家主看,以寻求温家的认同与帮助。
也就是那次,温璨只在长廊外远远地见过苏衍一面,那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了,没想到苏衍还能记得。
这也是为什么,温璨在清玄山上第一次见到苏慎时,会觉得他眼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