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秉容是师门二师兄,温璨上辈子跟他打的交道也不少,他跟那位遗世独立的凌清君不同,云秉容此人性子温润,要更好相处些,所以温璨对他的印象还算不错。
温肃沉着脸问:“吵什么,不知道有仙门的师兄来吗,像个什么样子?”
他这话,明显就是对温璨说的。
在看见温肃的那一瞬间,温璨抿起的笑意僵在嘴角,这样嫌恶的神情,他上辈子不知见了多少次。
不过,现在的温璨,也不是曾经的温璨了。
将那两张黑沉的脸抛开,温璨不动声色的挤出笑意:“你,你那个房顶坏了一块瓦,我来给你修修,免得突然下雨,淋着你们。”
温璨扬了扬手,手里还攥着那块被他掀起来的瓦片。
闻言,温肃的脸色更加不好看了:“什么乱七八糟的,给我滚回去。”
身侧,云秉容一直看着温璨,随即突然垂眸笑了一下。
见温璨一直打量着云秉容,还当他是不知眼前何人,温子豫眉毛都没散开,凉声介绍道:“这位是清玄山掌门平沧尊座下二师兄,云秉容,还不快来见礼。”
“在下云霭,云秉容。”像是看见温璨的与众不同,云秉容抬手挥退了那个小弟子,问道,“这位就是温家的二公子,温以均吧?”
“犬子莽撞,让仙长看笑话了。”
温璨毫不意外的看见他爹厌恶的扫了眼自己,勉强扯着嘴角笑笑。
云秉容打量了眼温璨,笑道:“怎么会呢,温二公子一表人才,气质卓然,倒是我这小师弟不懂事,唐突了二公子。书呈,还不赶紧给二公子道歉。”
那位名唤书呈的小弟子一扭头,手里攥着剑,对温璨直挺挺的俯下身,不情不愿地道:“温二公子,方才多有得罪,还请公子见谅。”
“不不不,是我莽撞了,我也有错。”被他爹瞪的心虚,温璨紧跟着回礼。
温肃沉了口气,调整好脸色,才对着云秉容拱手:“蒙清玄山两位尊长不弃,还记得我温家,犬子无能,劳烦仙长跑一趟。此番新弟子入门,乃世家与仙门的约定,我们温家一定会到场的,旦请放心。”
“温家主有心了,那在下就在清玄山恭候温公子了。”
看着云秉容斯文儒雅的回礼,恍然前世初见他时的样子,温璨这才想起他此番来的目的。
新弟子入门,那不就是上辈子他即将拜入清玄山的时候了嘛。
清玄山是修仙界第一大门派,尤其门派中还有个已经飞升多年的离淮仙尊,更是让各仙门世家望尘莫及。所有仙门世家都想把自家弟子送来潜心修行,好回去光耀门楣。
于是清玄山每四年会纳入一批世家弟子,替他们教导,也算是维持仙门和世家之间的联系。但每个世家只能有一名弟子进入清玄山,只教导四年,四年后随他们选择,可自行下山,若不离开,也可继续留在清玄山门下。
不过上辈子,温璨还没能等到四年后下山,就被那群觊觎他东西的“名门正道”给围剿了。
温璨撇了撇嘴,以往他记得清玄山只是传个信来,通知一声就行了,这次能让身为二师兄的云秉容亲自下山,只怕事情没那么简单。
看来,他大师兄是没来。
想到云涟,温璨的神色就开始复杂起来,不知该摆个什么表情,才能表达他重生一次的心情。
云秉容像是看见了温璨忽变的神色,随即开口道:“对了,二公子也会来参加的吧?”
突然被点名的温璨茫然抬头,指了指自己:“我吗?”
他怕不是在说笑。
但云秉容却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道:“是啊,二公子聪明才智,何不一起来见识一番,清玄山四年才大开一次山门,二公子可不要错过了机会哦。”
听云秉容如此说,不仅温璨,所有人的面色都开始复杂起来。
谁人不知温家二公子温璨是个连剑都使不明白的废物,在世家公子中位列最末,跟大公子温灏简直就是云泥之别,别说是去清玄山了,爬个山都能累成狗。他要是去了清玄山,可就只有在一众仙门世家面前给温家丢脸的份了。
温肃正要摆手说不行,连温子豫都要脱口而出别让他去丢人的话,而一旁的温璨却负着手,不紧不慢的应一句:“好啊。”
他若不应下,哪有机会再见到云涟那张木头脸啊。
“那就这么说定了,咱们四月十五清玄山见。”像是怕谁会反悔似的,云秉容说罢,执剑对温肃拱手道别,“温家主,多有打扰,那我等就先行告辞了。”
“仙长慢走。”
他们来得快去得也快,一队弟子御剑而起,只见几道青白的影子略过上空,白云浮影,然后就彻底消失不见了。
是夜,温璨被召到了家主的书房里。
若是上一世的温璨,只怕现在心里都要忐忑死了,他还会猜自己是不是又做错了什么,父亲又要来责罚他了。这一次是鞭子抽,还是用板子打,又或者吊在外面,给他醒醒脑子。
但是现在的温璨已经没什么可在乎的了,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他不是温家的儿子,以前不是,以后就更不会是了。
书房里烛火长明,数不清点了多少盏灯,好像比白天还要亮些。
温肃一直有这个习惯,书房里的灯从来都不会熄,不管他何时进来,都会一盏甚至更多的烛光在亮着,仿佛是在等谁一样。
房门没关,温璨下意识的敲了门,里面没人应答,他便兀自走了进去。
“爹……”
这一声生涩的“爹”出口,还带着一丝迟疑,温璨恍然自己已经多久没有这样开口叫过他了。
“跪下。”
壁画前负手而立的男人背对着他,目光落在壁画上那一抹俏丽的倩影上,不曾移开半分。
温璨诧异的抬眼,看着父亲的背影和壁画上巧笑嫣然的女子,心里陡然的落空。
见温璨没动,温肃回过神来呵道:“跪下,给你娘磕头。”
墨色的衣袍撩开,温璨直挺挺的跪下,也不说话,磕了三个响头,起身时余光瞥见壁画一角的落款,苍劲的笔迹写着:爱妻阮蘅。
温肃抚着壁画,呢喃地开口:“温璨,你是不是一直在心里记恨我,记恨我对你和子豫不同?”
温璨挺直了背脊,咬了咬牙道:“没有。”
“没有?”他像是不信,转过身来,看着温璨的脸,“你怎么会不恨我,你该恨我的啊,你心里一定恨透了我。”
温璨垂下眼,没回答。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说恨吗,经过了两辈子他早已经看开了。说不恨,那是不可能的。
“你不是一直想问我,为什么那么讨厌你吗?”温肃顿了顿,抬手将他扶起来,“其实你一直都知道,只是你不愿意去相信罢了。”
温璨躲开了他的手,跪的时间久了,起身时小腿都微微打晃。
整个温家上下都知道,温璨生来就是个克星,出生的时候就克死了自己母亲,所以一直被父亲和兄长仇视着长大。
外人当然不知,为什么同是温家公子,温子豫就能享受所有的荣光,成为世家弟子中的佼佼者,而温璨就像个不入流的废物,整日在泥潭打滚。
只有温璨自己知道,他的出生本就是个错误。
温璨紧攥着衣摆,始终没开口。
上辈子,他记恨了他爹十多年,哪怕最后被逐出家门,也始终不肯低下头问一句。如今,他倒是不知该怎么问了
眼前的男人沉默许久,最终从桌案上拿起一块温家令牌交给他:“此番新弟子入门试炼,你跟着子豫一起去吧,清玄山路远,你就当出去见见世面了,还省得日日在我眼前晃悠,惹我烦。”
知道他这是在岔开话题,温璨自嘲的勾了唇角,接下那块令牌。
墨色的仙鹤图腾盘旋在小小的令牌上,这是只有温家嫡亲系才能持的令牌,拿出去就代表了温家的身份,他老早看着温子豫的牌子眼红了,可是也只能看着眼红。
上辈子他也是在临上清玄山的时候才拿到的,不过从未拿出来过罢了。
“出去就出去罢,我也不指望你能有什么出息,不要给我温家丢人就行。”说罢,便挥挥手让温璨出去了。
门外,温子豫背靠着梧桐树,不知站了多久,见温璨出来,脸色不自然的撇开。
温璨低声唤了句:“大哥。”知道他故意梗着脖子,在外面听了许久,温璨又问道,“你都听到了。”
温子豫瞪着他,一双浓眉几乎要飞起:“别以为拿到了温家的令牌,我就会承认你是我弟弟了,温以均,你不配。”
温璨素来不是个容易被吓唬住的人,不管是前世还是现在,哪怕被一众仙门世家围攻在骷髅地,知道自己将要死在那里,他也没怕一下。
他这一辈子,说来也只怕过两个人,一个是前世他处处看不上眼的大师兄云涟,一个就是眼前,他的兄长温子豫。
对于云涟,温璨是发自内心的怕,而对温子豫,则是愧疚。
愧疚因为他的出现,而让一个本该圆满的世家公子,失去了一切,还被人嘲笑了一辈子。
温子豫的性子随父亲,生来高傲,好胜心极强,温璨一再的忍让,更是激发了他潜意识里的怒意:“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跟别人打架吗?你有什么资格跟别人打架,你凭什么顶着我温家的名声跟别人打架?难道他说的不对吗,不是你害死了阿娘吗?”
温璨抬眼,折腾了一天,他差点忘了自己背后的伤还在流血。
温子豫说的不错,他没有资格跟别人打架。昨夜,他之所以不顾一切出去打架,就是因为那人说他是没娘养的孩子,说他克死了自己的阿娘,活该被欺负。
十七岁的温璨到底年少轻狂,只会用拳头叫他闭嘴。
“我没有顶着温家的名声打架,不然昨晚我就该把他打死。”
他这副没有修为的身体打架,用的也只能是泥潭里的野路子,就因为如此,所以他出手才会更狠。高他半个头的少年在眼前,也生生被他碎了一条手臂。
温子豫冷哼一声,只当他是在说大话:“有这放狠话的时间,不如趁早回去好好修炼,省得到了清玄山,被人打个半死,丢我温家的脸。到那时,我可不会救你。”
“有劳大哥关心,我不会给你丢人的。”
温璨捏紧手心的令牌,微微颔首,不待再说什么,便直接越过温子豫,大步离开了。
上辈子温璨手持仙家功法《参同契》,和一柄可召妖邪的灭邪剑,叫仙门世家吓破了胆子,视他为邪魔。后来他被众仙门围剿,死在了穷凶极恶的骷髅地,是他看不上的师兄为他马革裹尸。
这一次,他还要走同样的路,只不过他想换个方式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