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在窗外此起彼伏,叫得温璨头疼。
他没起身,随便从床上抓了个什么东西就扔出去,“嘭”的一声砸到了窗户上,又惹起了门外低语的叫骂。
“本事不大,脾气倒是不小,折腾大半夜了,好不容易消停会儿,一大早上的也不知又发了什么疯。”
“哎呀,行了行了,那怎么着也是个少爷,管他怎么闹,不是有家主收拾呢嘛。”
然后又不知说了些什么,那人低低的笑了两声,就彻底消失在门外了。
温璨被他们吵的紧,揉了揉发昏的脑袋,还当是哪个不长眼的店小二在他门前放肆,正要翻个身继续睡,不小心扯到了后背,一阵火辣辣的疼。
他猛地一下翻身而起,连衣衫都顾不得披上,警惕的在四周打量。脑海里第一个念头就是,他昨夜定是在客栈里被谁偷袭了。
但转念一想,好像有什么不对,他不是已经死在骷髅地了吗?
看着眼前熟悉的布置,还有那不知该从何处下脚的满地狼藉,温璨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这是他以前住的房间。
没拜入清玄山前,他生活了十七年的地方。
自从被各仙门世家盯上,或眼红或惧怕,不过都是想要他手里的《参同契》和灭邪剑罢了,他自离开温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不想,也不敢。
可眼前分明不是梦,脚下不小心踩到的茶壶盖硌得他生疼,连窗台上他亲手养着的兰花都还鲜活着。
陡然想起自己临死前,用灭邪剑划破掌心,以血立誓,“倘若他有机会重来,一定要让所有仙门给他陪葬”的话……
他不会真的重生了吧?
后背火辣辣的疼痛让他更加清醒,温璨踢开碎了满地的茶盏,走到窗边的镜子前。镜中白皙瘦弱的后背上爬满了一道道鞭痕,一直从后脖颈蔓延到屁股上,经过了一夜,已经变成了深红色。
温璨摸了一把背后的湿润,刚才起床时扯到的伤痕又开始流血了,连药都没得上。
镜中那张略显稚嫩的脸微微皱着,眉眼间透着一股子少年的倔强不羁,连身材都稍显瘦弱,看起来像是长期营养不良造成的。
十六七岁的少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但像温璨这种一天三顿毒打的,平白就比别人矮了半截,也显得更弱些。
还没等温璨彻底回过神,门外窸窸窣窣的声音再次响起,只听得两道脚步声匆匆而来,假意恭敬的敲了下门,扬声道:“二公子,您起了吗?”
没听到温璨的回答,那人又继续道:“二公子,你也别怪老爷罚你,老爷他也都是为了你好啊,毕竟出了温家,旁人可不会管你是谁。您要是知道老爷的良苦用心啊,就不该跟老爷置气。”
温璨依旧没出声。
那人明显有些不耐烦了,旁边的人跟他小声道:“跟他废话那么多干嘛,容姑只让我们把药给他送来,你管他用不用的。”
“也是,你说到底为什么呀,同样都是亲儿子,你看大公子风光无限的,怎么这个二公子就活的这么惨呢,住在这种偏僻的院子里,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还要我们大老远的来送东西?”那人嘟囔了几句,没想通,又阴阳怪气的对温璨道,“那二公子小的把药给你放门口了,您看着用吧。”
直等到那两人走远,消失在长廊的尽头,房门才“吱呀”一声打开,拿走了门口的药,又继续关上。
温璨勉强忍着疼,坐在床边给自己上药。掌心凝气,想看看他的修为还剩多少,结果张开手,什么都没有了。
他果然重生了,重生回十七岁,还没拜进清玄山的时候。
他之所以这么确定,全要归功于后背这一身的伤疤。
兰溪温家居于仙门世家之一,掌管一方水土。二公子温璨的名头人尽皆知,只不过他们知道的都不是什么好听的。
温家上下无人不知家主温肃最讨厌的就是二公子温璨,自他出生起,就没给过一个好脸色,从来没拿他当亲儿子养,以至于温家那么大的一座宅院,却连个给温璨容身的地方都没有,只能住在偏僻的别院里。
他重生回来的这一天,昨夜刚跟城东街的李家小子打了一架,他硬生生的打断了那人一条胳膊,骨头碎得稀烂,自己也没讨到好,瘸着腿回来。
回来后他爹连原因都没问他,直接拿鞭子把他抽个半死,皮开肉绽,就这么趴了一夜。
他的父亲兄长不待见他,就连家里的仆人都能给他眼色瞧,欺上瞒下的狗奴才们,连端药都放在门口,不给他送进来。说好听的是碍于温家主的命令,说不好听的他们这是不想摊上事,免得靠近他这个瘟神容易倒霉。
温璨勉强给自己上好药,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了,临近天晌还没人来给他送饭,显然是知道他今天大半不愿意起来,所以干脆也就不管他了。
上辈子他因为这事跟他爹置气,差点把自己给饿死,自此两人关系就彻底裂了。以至于直到他最后被仙门世家围剿,温家将他逐出家门,他也不肯低头问一句:“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
既然上天听到了他的诉求,给了他一次重生的机会,那就不要怪他手下不留情了。
这一次所有想要他命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温璨穿好衣服出门,走了许久,一路上连个人影也没见着。
他住的地方在温家大宅最西边的小院子里,因为他爹不想看见他,只能丢得远远的。厨房在宅院的另一头,要经过大堂的长廊,温璨早就熟门熟路了。
前厅大堂的门前,站了两排护卫,一片墨色的长袍,看起来倒真像训练有素的仙门弟子。这是温家养着的护卫,温璨上一次看他们如此精神的列队在前厅,还是好几年前其他几个世家来做客的时候。
除了温家的护卫外,院前还有一队身着青白长衫的弟子,每人身侧都佩了一把长剑,看起来要比温家的护卫正规许多。
温璨一眼就看见了他们腰间系着的浅青色腰带,细致的曲水纹下坠着一块叶片玉坠,他无比熟悉。
那是清玄山的象征。
清玄山的弟子为何会到兰溪来?
温璨趴在长廊上偷偷地瞧,那肯定是清玄山的人没错。清玄山最特别的象征就是弟子的腰带,寻常弟子都是浅青色的曲水纹,坠着一块叶片玉坠,只有一人是一身月白的长袍,无需多余的装饰,便可在人群之中出尘脱俗。
温璨扶着长廊的手被捏的泛白。
他突然想起了一个人。
上辈子他手持灭邪剑和《参同契》,练成了无上修为,仙门世家都怕他怕的要死,唯有那人狠狠的给了他一击,让他认清了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后来他被暗算,被仙门世家围剿,惨死在了骷髅地,连自己的亲爹和兄长都跟他撇清关系,也唯有那人为他马革裹尸,保全了他最后的颜面。
温璨自嘲的摇了摇头,想着自己上辈子在他面前言语相讥的像个跳梁小丑,就觉得自己好笑。
那扇紧闭的门里,会不会是他来了?
不管是不是,他都要去看一看。
不过前厅守卫的人实在太多,他要是就这么贸然进去,说不定还不等看见里面的人,就被温家主吩咐的守卫给丢出去了。
老爷子上辈子就跟防贼似的,防着他跟温子豫抢进清玄山的机会,又防着他出去给温家丢人,怎么可能会那么容易让他到云涟面前呢。
看来还得想点别的办法。
温璨想着,翻身从长廊爬了上去,顺着长廊的屋檐,他蹑手蹑脚的上了前厅的房顶。这要是上辈子,他一个起飞就上去了,哪还要费这么大劲。
不过只要能见到云涟,就是让他再爬两层也值了。
选了一个地方坐下,温璨捏了捏打软的小腿,他突然觉得这个房顶有点高。明明上辈子御剑飞行都没在怕的,怎么这么个小小的房顶就让他怂了呢。难不成没了修为,还能再多个恐高的后遗症?
掀了一块瓦片,视线不太好,再掀一块,听不见说话的声音。温璨连掀了几块瓦片,都没能选到心满意足的位置。正当他还要继续的时候,突然那一队白衣弟子里有人察觉了他的动静,扬声呵道:“什么人躲在那里!”
温璨撤退的步子顿住,脚下一滑,没注意踩空了被他掀开的地方,一个翻身从房顶上滚下来。
他本就满身的伤,尽管滚下来的时候趁势躲了一下,温璨还是被摔的七荤八素,扶着腰嗷嗷叫:“哎呦呦,断了断了,我的腰要断了。”
察觉有什么不对劲,温璨一抬眼,所有人的目光都齐齐的向他看过来,俨然有种被当场捉/奸的感觉。八壹中文網
他拧了拧眉心,看向那个弟子,冷冷地目光落在身上,温璨丝毫不怀疑,这要不是在自家地盘,那弟子都能直接出剑。
于是他插着腰,扬声回道:“你干什么吓我,害得我平白摔了一下,摔坏了你赔吗?”
那小弟子像是没想到眼前的人竟然会反咬一口,随即愣道:“明明是你躲在屋顶偷听,还赖别人吓你,不做亏心事,怎么会怕被吓?”
“本公子可是光明正大的在房顶上看风景,怎么能叫躲?”
温璨本想挺直背脊走出去,显得理直气壮些,可是后背的伤隐隐的疼,勉强撑了片刻,又只得作罢。
那小弟子明显没想放过他,昂了昂脑袋道:“不告而窥,则视为躲。”
温璨歪着脑袋打量他,这小弟子他有些印象,上辈子一直跟在那人身后做小跟班的来着,眼下看来,果然是将他的姿态学了个七分像。
温璨有些恍惚,心下便觉得当真是那块实心木头来了。
“你这……”小弟子没点眼力见。
他话还没说完,前厅里的人就被他们的喧闹声给吵了出来,温家家主温肃走在最前面,始终板着一张脸,好像谁欠他几百万两银子似的,尤其看到温璨,脸色立马又黑了几个度。
温子豫紧跟着出来,深浓的眉毛都快皱到一起了。他的身侧立着个一身青白长衫的人,长剑佩身,面上微微带着笑意,慈和的同周围人格格不入。
温璨蹙了一下眉,来的竟然是云秉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