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啊,三年前。这是一个奇妙的数字,三,一生三,三生万物。三年前也是这样,在一个令我印象深刻的某个城市的街道上,我碰见了“全知神”。没有其他缘由,那个城市之所以令我印象深刻是因为我在那里遇到了“全知神”,仅此而已。像人一样的“神”。黑长直,斜刘海,白色连衣裙,十五六岁初中生一样的身高体形,以及最不能忽视的,她头顶上除了表达是发饰以外毫无固定发型作用的装饰品。会跑,会跳,会笑,那天的晨光映在她脸上,她有着青春少女一样的阳光气息。为什么我一直在强调她像人一样呢?因为她不是人。我用我的拳头和脚底板确认过了,虽然她在我眼前,但那里实际上什么都没有。就好像打在空气上,不,就是打在了空气上!啊,有人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做。我倒这么想,这不是应该的嘛!我前面应该有提到,所有在我面前自称“全知全能之神“的行为,都会招致我的一顿毒打。我能想到合乎情理的理由是,我与神明不共戴天,我天生厌恶神明,神明之类于我而言是过敏物质,是狗屎,是蔬菜里面需要特别剔除的西红柿。而即使世上真的有鬼怪,我也会坚定的用自己的方式验证神明是不存在的,那是一种只存在于概念中的东西。我是坚定的“无神论”者。于是我遭报应了,并不是因为“无神论”,神明没有那么无趣,而是因为我动武的行为,动武了,却还不能真的弑神。于是“全知神”对我的报应,是口述了三天我接下来会遇到什么。三天,如同电影中最关键部分被人剧透的明明白白。只是如此还称不上折磨,折磨的是你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你还得坐在那里,看一遍又一遍,你知道剧情了,知道了,那些画面和话语已经印在你脑子里,可你还坐在那,并不是因为它有多么好看,可以反复欣赏,而是因为你不得不看。那些话,与其说是预言,不如说是“命令”。人生被命令成那样,偏偏当事人知道如此,无法反抗,因为就连反抗都在“命令”当中,而没有任何反抗行为是有效的。无聊的被剧透的人生真的比死可怕。可怕到想死,死不掉。然后我果断跪了,向神,“全知神”。然后神说,作为惩罚的替代,我需要从此负责她的饮食。然而这么想的时候,我惊悚的注意到,我竟然在用“她”在代称。明明不是人?……分界线……“那么,来讨论一下吧,什么是人?”
神问。午间的河岸公园少有人迹,那白裙初中生一样的神明走在前面,两手一前一后的摆动,一蹦一跳,裙摆扬起的花边很好看。确实很好看,虽然不该那么想的,要对神抱有敬意,最好是敬而远之。然而人是具有欣赏美的能力的,人是会有欣赏美的需求的,这无关性别年龄种族。圣人言,“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可见圣人也是如人一般会欣赏美的。(当然圣人的重点不在这里)明明吃的是午间餐,现在头还顶着大太阳,但不知为何我有种在傍晚,倒映着夕日晚霞的河边散步消食的感觉。我不会那么做,我没有那种雅致。“以汉字来说,人,一撇一捺就是人,人是需要左右支撑的,是需要相互支撑的,这就是人。”
神自问自答。我已经习惯了,她是“全知神”,她的提问从来不是提问,就连“今天吃什么”也是。前方她突然停了下来,然后回头面向我,问了一个问题:“那么,我是人吗?”
她依然是笑着问的,那天遇见她开始就带着的笑颜。我不由得莫名打了个寒颤,她虽然面向我,但明明她没在问我。你是人吗?不必回应。“非人之物,妖异神秘之事,不被理解不被接受,或者有人形,即使有人形,却也不像人一样需要相互支撑,在这样的概念上,那便是所谓神,鬼,妖,魔。”
神明这么说。神明看着我说,“你该回去了。”
这确实是对我说的话,因为确实也没什么事,那么就回去吧,赶紧回去出租屋待着,今天遇到“全知神”可是倒了大霉了,今天最好都不要出门了,万一遇见更坏的事就遭了。然后回去的路上,那“全知神”跟在我旁边走,看这态势大概是要跟着我回那出租屋。心情更糟了。就在这时,有只黑猫一瘸一拐正在路过我前面不远处,我于是左右一看没其他人,几步上前对准那黑猫飞起一脚。呼~舒畅了。那黑猫在我踢那一脚的时候只悲呼了一声,然后落到旁边的草坪上没了声息。生命就是这么脆弱啊,一脚就没了。我一边感叹着脚步不停,就要回去了,但旁边的白色神明走了过去,在那黑猫的旁边蹲下,看着它的尸体。我于是也看了过去,那黑猫一动不动,我一摸下巴,满是恶意的自言自语:“今晚尝尝猫肉的味道怎么样?”
神听到了。她听到了。她回过头来,我第一次见到她脸上除了微笑以外的其他表情——“震惊”。对,震惊,惊讶,不解,她脸上是这样的表情。“真是败类啊。”
如此说着的她,站起身朝我走过来,她说,“我能知晓你身上发生的所有事,但我只知道这样一个结果,却不会知道你的想法。所以,你刚刚是怎么想的?”
怎么想的?黑猫在面前路过的几率不大,首先是养黑猫的人就不多,而且猫是有固定的活动区域的,不会每天都在街上走。可是,世界上如此多的街道路口,为什么正巧在我面前经过呢?为什么偏偏是我?我并不迷信黑猫代表“不详”的说法,当然我同样也不觉得黑猫就如何“吉祥”了。我只是看到那一身的黑暗,我就不舒服。即使我自己就是黑暗,但我是个“性善论”的忠实拥护者。我可是相信人性本善的。非要说出个所以然来,大概是自己没有的,所以会更渴求吧。终身生长在光明里的人会好奇黑暗中的景色,而黑暗泥潭中的人挣扎着追求光明。我也并不认为持有性恶论的人奇怪,在我看来无论哪种论调都是唯心的,那么,自然就挑一个自己喜欢的咯。难道不是吗?善是人定义的,恶也是人定义的,那人性如何不还是人定义的?挑一个吧,挑一个自己喜欢的,就好像梨跟苹果摆在面前,你可以选一个,选两个,也可以不选,但都是不得不做的选择。那么,都选好了吧?然后可以表达自己的想法和喜爱以及厌恶了。如果是柳真旭那样的好人,十世善人,她大概会轻轻抱起那黑猫,然后贴心的照顾它直到它康复离开或者老去。如果是路人,看到了,无视就好。而我会一脚把它踹飞,死东西,离我越远越好。在无关紧要的地方,我拒绝与漆黑相遇。虽然与黑暗共生,但我便是如此厌恶黑暗。……分界线……死了也不得安详大概就是如此吧。我没有弃之不理,也没有把那黑猫埋起来,真的把黑猫的尸体提溜回去了。割喉,热水拔毛,去头,内脏扔掉,水煮,上炕。我按照处理鸡的方式处理了黑猫,那白衣的神明就在一旁全程观看。但面对眼前这一锅猫汤,我没有食欲,不想下口。我以前没有试过猫肉的滋味,大概以后也不会想试。并非什么良心发现,只是我想啊,这猫身上不会有怪病什么的吧?对的,我开始嫌弃了。但想了想就这么倒掉也不是很甘心,于是我本着不浪费食物的想法,喂了狗。我没有吃一口,我把这猫肉全都喂给了狗。那狗吃的很尽兴。狗是隔壁邻居家养的,我趁邻居不在好好的用拖鞋跟狗讲过了理,于是它很听话,至少见到我不敢乱叫了。这是个乖狗狗,我跟邻居这么说。嗯,为黑猫的“身后事”忙完之后,我叫了外卖,简单对付了一顿,就开始躺在床上玩手机。困了就睡,不打算出门了,就这样躺到明天中午吧。但,夜幕里,我没有拉上窗帘,于是月光慢慢照进来,照在黑发身穿白色连衣裙的她身上,那位“全知神”。那位神明没有离开,她就在窗边站着那样看向我,脸上有笑。一片黑暗中,我好像看到她身旁有白色光点一样的精灵在飘舞。这就是我所说的,神异的、奇异的、怪异的、诡异的场景。我完全没有困意,但心中也没有其他多余的情感,我只是躺在那里,轻轻的呼吸,没有睡着,却也很“安详”,只是睁着眼。也许拥有正常情感的常人该害怕的大叫了?想到这里的时候,我预感到事情大条了。以前从没有过这种事,遇到“全知神”后,除了刚开始受罚那几天,往后,我顶多请过她吃完一日三餐,然后她不会留续很久,说了一些话,问了些自问自答的问题就走了。今天跟着我回了住所,果然没好事。今天发生什么特殊的事了么,跟那只黑猫有关?但心里已经想到这一层面了,似乎情绪依然不是很激动。准确的说,毫无情绪波动。我试着动了动手指,发现能动。原本还以为会被“鬼压床”一样的术法压制身体,没想到只是压制了情绪么。然后试着活动了身体,慢慢的起来,把被子掀开,穿上拖鞋,一步一步走到神明的面前。我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她抬头面带微笑仰视我。我没有问为什么,没有必要。神明不会回答,神明只会自问自答。我朝她伸出了手,触碰到了实体。真实的带有温度的发丝,具有人一样温暖的脸,还有她的鼻息。做不到弑神,因为没有情绪,也就没有杀意。所以我后退一步,做了一件早就想做但做不到的事。一拳倒地,然后我把脚踩了上去。并不带情绪的,冰冷的做着这件事。踩在脚下挪移了半响,我听到她的脸上皮肤和发丝与地面摩擦的声响。对神明如此,她会生气吗?答案是不会。我踩了不知道多久,然后把脚移开。她从地上爬起来,依然笑盈盈的。有人的笑颜,有人的体温,有人的形象,却没有人的最重要的情感,这就是非人之物。如果是人,刚才被踩在地上挪移的时候,皮肤就该破了,流血了。但她理了理凌乱的头发,脸上只是脏了一点,沾了一点灰尘。“脸皮真是厚啊。”
我说了这么一句话。“因为我是神明啊,这点特权总该有的吧?”
她笑着说。哦,不对,她有人的情感,那就是笑。如果只是模仿的话,那她模仿的还挺成功的,因为她的声音里我听出了“开心、快乐、高兴、愉悦”这样的情感。这是人笑起来会带有的情感。我本该绝望,但我连绝望的情感都失去了。我只是面无表情的盯着她。不,应该是“祂”。为什么我会如此大意,把她……不对,把“祂”,当成无害的对象。三年前就该意识到了,神明可不是人畜无害的东西。这也是神明的权柄么。骂不出声,没有那个心情,没有那个气力。她梳理好了发丝,拍了拍脸,于是又变得洁净了。她,祂,她依然带着笑,说:“小天,王小天,我问你,我是人吗?”
刀……如果能带把刀的话,即使不能弑神,那么伤到她也是有可能的吧。但神明并非无力,我才发现我不知何时已经动弹不得了。转身去拿刀已经成了奢望。无法逃离。要遭。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