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阳的直觉很快得到了应验。
张华把他叫到办公室,语重心长教导一番,然后宣布了组织深思熟虑后,针对他上学期期末成绩一落千丈的处置决定。
“……去三班也挺好。你的能力老师们心里都有底,让你去别的班也只是让你去对比对比,希望你尽快找回状态。”
“这月联考就在下下周,我不管你期末是不是故意考砸,联考必须给我考回一班来!”
毕竟是“张太岁”,态度强硬,不容置喙。
跟张华的凌厉不同,盛阳一脸云淡风轻,似乎早就料到了会是这样的结果,又似乎是根本就不在意。
好像即便张华要他退学,他都会欣然接受。
狭小的办公室响起一阵微不可闻的叹息,然后盛阳听从张华的吩咐,出了办公室,顺便关上门。
等门关上,张华才从兜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根点燃。
不得不说张华挺会挑时间。
开学典礼还没结束,盛阳回到一班教室的时候,教室里空无一人,他不用向任何人解释离开的原因。
操场上的声音伴着燥热的空气传到教学楼这边,被拉得悠长又怪异。
他径直往教室最后面自己的座位走去,有条不紊地把抽屉里的书本往书包里装。
主持人开始讲冗长又无趣的总结发言的同时,盛阳挎着书包,脚踩着凳子底部的横杠把凳子推到桌下,然后洒脱地转身离去。
座位整洁得像是没有人待过一样。
趴在三班后排新座位上眯了没一会儿,楼道里开始嘈杂起来,说话声和脚步声都声音越来越大。
盛阳被吵醒,跟正门口第一个进教室的同学打了个照面。
后者愣神半秒,身子往门外一斜,看了眼班牌。确认自己没有走错班级后,他抬手跟盛阳打招呼。
盛阳浅笑,算是回应。
教室前面挂着的电子时钟显示离上课还有五分钟,在第二个同学进教室前,盛阳换了个姿势,趴回了桌子上。
教室里人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吵。
虽然无心关注,盛阳还是隐约听见了一些关于自己的话题,比如他怎么来三班了,比如他上学期期末怎么回事儿。
他置若罔闻。
不一会儿,教室渐渐安静下去,三班班主任走上讲台,把上学期期末考的卷子交给各科课代表,让他们发下去。
没安静一会儿的教室重新吵闹起来。
三班班主任在教室后面找到盛阳的身影。为了不影响课代表们发试卷,他从走廊绕到后门,敲了下盛阳的桌子,让他去一班拿自己的卷子。
盛阳起身,沿着走廊路过二班,推开了一班的后门。班里人大多趴在桌上抓紧时间休养生息,没有太注意到盛阳的出现。
“盛,盛哥?”
盛阳的前同桌陈清源本来也正要抓紧时间补充睡眠,被突然推门而入的盛阳吓得一激灵,话都有些说不利索:“您,您这是刚流放就,就建功回朝了?”
刚回班上盛阳的座位就已经空空荡荡的,再结合张华的一贯作风,大家多多少少都猜到盛阳是被调去了别的班级。
“谢你吉言。”
盛阳把门轻轻合上,开始收拾桌子上写着自己名字的一堆试卷。
本来是机器阅卷,可是成绩下来后二中的老师都很不敢相信盛阳会考得那么差,特意把他的卷子找来又批了一遍,所以盛阳每张卷子上都有一个大大的分数。
七十几,八十几……每一科都游离在及格线之外。
陈清源在盛阳卷子发下来第一时间就看过了,但还是忍不住又瞥了几眼。
那么惨淡的分数,盛阳不痛,他都痛。
把试卷都拿起来后,盛阳目光一顿,看见桌上还放着本书,封面上写着一个利落有劲的“清”字。
一班唯一一个名字里有“清”字的人此时就坐在他边上。
鉴于语文老师几乎每节课都要吐槽一遍陈清源鬼画符一般的字,盛阳自然不会以为这书是陈清源的。
见盛阳看着那书,一班著名碎嘴艺术家陈清源又开始叭叭说个不停:“哎盛哥,你这刚走老张就从复读班领了个美女学霸来咱班上,就坐你这位子……”
“嗯……什么?”
盛阳本来敷衍了一声,却突然想起开学典礼快结束的时候,和张华毛光耀站在一起的夏晚清。
他隐约记得在超市的时候,她朋友叫她“清清”。
盛阳指尖拂过那个漂亮的“清”字,莫名发烫。
“盛阳?”清冽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
盛阳匆忙收回手,回头就看见了笑吟吟的夏晚清。
女生直直对上盛阳澄澈的双眼,眉眼舒展,落落大方,不复在超市初见时的客气生分,倒像是已经跟盛阳认识了很多年的老朋友。
盛阳心里奇怪:明明是她在仰视他,他却觉得自己才是站在低处的人。
“真的是你!”夏晚清比此时的盛阳坦荡得多。
垂眼看见他手里拿着卷子后,眉间微蹙,愧疚感涌上心头,语气柔软许多:“抱歉,张老师只让我来,没说会让本班人走。”
听到张华让她来一班,她本来还以为能跟盛阳成为同班同学。
不过盛阳这事打一开始,就只是为了做做样子给领导和部分有意见的学生看的,跟不跟夏晚清说,他们完全没考虑过,也觉得没必要。
四五点的太阳缓缓点燃天边,难得一见的火烧云疯狂弥漫,末日般绚烂绮丽。
赤橙的光线隔着遥遥的距离映在盛阳发梢,发丝莹亮,衬得少年青春又温柔。
“是我自己考差了。”
盛阳脸上终于漾开笑容,眉眼疏朗俊秀,不知道是不是天气变得炎热了的原因,连他身上那种疏离感被淡化了许多,变得温和起来。
话音刚落,语文老师许安平捧着保温杯进了教室,一颗颗趴在桌上的头有气无力地抬了起来。
保温杯在讲台上碰出duang的一声闷响,把盛阳没说完的话生生拦了回去。
陈清源本来一直侧着头听夏晚清和盛阳讲话,这会儿也熟练地装出一副无比认真的样子,从刚发下来的试卷里找出语文卷子,假装修改。
盛阳这才想起来,他只是回来拿卷子的。
班上个别同学注意到了盛阳,看他眼神带着几分不舍,却听见许安平喊了盛阳一声,说到:“别的课听你们张老师安排,我的课还留班上听。”
“平平英明!”
听见这话,语文课代表佟雨菲兴奋地带头喊了一声,其他同学也纷纷应和,声音响彻整个高三学部。
盛阳没想到许安平会这样说。
他想留吗?
如果再往前推半个小时,留不留他真的不是很在意,要说舍不得同学,隔的也近,下课过来看看就行。
可是此时不同彼时。
同学们都期待地看着他,希望他能留下,连夏晚清看他的眼神里,似乎都带着期许。想象中被人挽留和现实中被人挽留,情感体验是完全不同的。
但是很现实的问题是,全班就那么多个桌椅板凳,一个萝卜一个坑,没有多余的位子给他。
盛阳如实向许安平指出了这个现实问题。
“那儿不是有个空位吗?”许安平指着教室右后边的空位。那是肖烨的位子,他还没回来。
“老师,这儿是肖烨……”肖烨同桌刘晨小声说到。
“他不上课吗?事假病假?”许安平关切地问。
在得知肖烨没请假只是还没来教室后,他神情严肃了些,透着几分怒气。
“坐,拿他凳子坐,他回来就站着。”
底下有人幸灾乐祸地笑了几声。
许安平提醒到:“抓紧时间看一眼自己的期末试卷啊,过个五分钟我开始抽讲错题!”
众人纷纷低下头,面朝试卷,背朝天花板。
盛阳果真往肖烨座位那边走去,只是走了一半,他心里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竟然一阵紧张。
师命难违。他劝慰自己。
盛阳走后,陈清源殷勤地帮夏晚清摆好凳子,说了声“夏姐您坐”。
夏晚清笑着道谢,坐了下来,然后一脸认真地问陈清源:“为什么叫我姐?”
“啊?”陈清源以为管厉害的人叫哥叫姐是全国通用的,一时哑口无言,没想到该怎么解释。
教室另一边,刘晨把边上的凳子摆正,提醒盛阳:“盛哥,这凳有条腿矮了点儿,你坐下的时候注意啊。”
“谢了。”
刘晨嘿嘿笑了两声,下一秒因为盛阳的举动大跌眼镜。
因为盛阳果真严格按照许安平的吩咐,“拿了”肖烨的凳子。
只是他并没有坐在肖烨位子上,而是单手拎着凳子,不紧不慢地走向教室左后方,挨着夏晚清坐了下来。
大家都在埋头看自己的试卷,盛阳动作又轻,除了刘晨和讲台上的许安平,没人注意到他做了多离谱的事儿。
许安平见状,一口热茶刚喝到嗓子眼,噗一下全喷了出来。幸好他坐在讲台前,才没有误伤教室前排的同学。
“老师,你怎么了?”身为课代表,佟雨菲对许安平表示关切。
“没事儿没事儿。”
怕影响到学生,许安平装作没事儿一样拿擦黑板的帕子擦干讲台,眼睛却忍不住往盛阳那个方向看了两眼。
佟雨菲机敏地捕捉到许安平的异常,转头看了一眼。这一眼,几乎让佟雨菲怀疑人生。
她不知道盛阳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一根筋了,老师让他拿凳子他就真只拿凳子,坐哪儿还是照旧呗?
疯了疯了,又是考倒数又是理解能力下降,她觉得盛阳真没救了……
陈清源正苦思冥想该怎么跟夏晚清解释叫她“夏姐”这事儿,突然觉得身后一阵压力袭来,然后一张站不稳的凳子被轻放在他跟夏晚清座位中间。
他下意识往边上让了点,盛阳一手稳着凳子,十分理所当然地挤在了两人中间。
惊诧之余,陈清源还发现,他让出来的那点位置好像没派上用场。因为盛阳几乎大半个身子都在夏晚清那边,但又保持着一拳左右的距离,没有离人家太近。
坐稳后,盛阳把自己的卷子推到他桌子中间,说:“你没有卷子。”
这话是对夏晚清说的。
不知道是不是陈清源的错觉,他觉得盛阳这声音跟平常不大一样。
盛阳平时干什么都一副无所谓没兴趣的样子,连声音都像没温度一样,虽然客气礼貌,但总是少了一种熟人之间的热情。
但这一句,陈清源听来,好像有了点冰雪消融,大地回春的意思。
陈清源觉得“没有卷子”显然是一个很蹩脚的理由。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盛阳是在找理由。
“我不也有卷子吗……”陈清源不解地小声嘀咕,把凳子挪了挪,郁闷地开始检查错题。
但是夏晚清却不疑有他。
为了表示对盛阳的感谢,夏晚清从抽屉里掏出一支笔递给盛阳。
“你也没有笔。”
她偏过头迎上盛阳没来得及避让的视线,琥珀色的眼眸噙着笑意。
明明是白天,盛阳觉得自己好像看见了星星。
“你刚刚要跟我说什么?”夏晚清想起许安平进教室之前,盛阳好像还要说什么,但是被打断了。
两人低着头看同一张卷子,在别人看来,却像是在窃窃私语,暧昧得过分。
盛阳握笔的手顿了顿,抬眼望着依旧在写题的夏晚清。因为离得近,他能闻到她头上洗发水的清香,椰子味,又清又甜。
喉结滚了滚,他思索片刻,答到:“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