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宫女们将各宫的贺礼一件一件地安置在案几上,迎蓉在旁侧请点入库。我瞧着那些东西都是寻常老套的,就摇头对迎蓉道:“都单独存起来吧。等以后宫里再有皇子、公主降生就转手送出去,或者哪个娘娘的生辰,也能当作贺礼的。”
迎蓉应下了。但她将宁妃的金童与娴婕妤的寿桃挑了出来,呈到我面前笑说:“这两个却是好的呢!这金童雕刻地栩栩如生,正好给小皇子把玩。我瞧着小皇子那个摇铃鼓已经玩腻了。”
宁妃虽不是纯良之人,但她对小孩子是真心的喜欢……我想着,她是不会留什么暗手的,就笑说:“那就依你了。”
“还有这个寿桃!”迎蓉又笑道。
这桃子是娴婕妤送来的,我是不敢给珺儿玩耍,不过这么好的东西,也不能随手送出去……
我思量着要怎么安置它。我的眼睛在这寿桃上打量了许久,突然,脑子里没由来地突突一跳……
桃,桃……
司徒静仪赠与我的贺礼是桃子……
我低低地问迎蓉道:“这娴婕妤……如今对我可是转了心性的……”
“娴婕妤是逢迎娘娘您呢!”迎蓉笑着道:“今日奴婢瞧着她的做派,她大赞三皇子,又对娘娘谦恭有礼,可不是逢迎么?”
她又略略思量了,道:“您不知,娴婕妤自有孕后,对腹中胎儿是一万个小心,轻易不肯出来走动的。现在才三个月,却把皇后娘娘那边的请安都推辞了……可她今儿却能列席三殿下的满月礼。可见她是有意要对娘娘示好……”
迎蓉这样一番话,我脑子里才渐渐清明起来——是了,娴婕妤的心思不简单。她不仅是想着与我和睦相处,更是想着……
依附于我!
这个桃子就是个探路石,只试探着我愿不愿意了。
想来,司徒静仪与我是同一届的秀女,那十二人里头,她出身最好,一入宫就封了嫔位,多么荣耀……后来她倚仗一身才气成为宠妃,又被司徒太后庇护者,满宫里都言她前途无量……
她当年是何等的尊荣呢!她何曾想到,今日竟然要俯身过来,对我阿谀奉承!
我这样想着,心里不免赞叹她能屈能伸,又觉着她太过聪慧隐忍,将来恐成大患。
宫女们已经清点完了贺礼。我坐着思量了许久,最后长长地呼吸了几声,传唤了几个小内监进来吩咐道:
“昨日皇上赏下来的李子还剩一些吧?齐州魏县的东西难得,送去延禧宫给娴婕妤尝鲜吧。”
内监们不明所以,都领命而去了。我又是一声叹息——眼下境况,也容不得我瞻前顾后、患得患失了。我明白司徒静仪不是个省油的灯,但再想一想皇后的强势,我怎敢单枪匹马地与之对抗呢?
这恰似当年——忆芙只是新分过来的丫鬟,她为着得我的赏识,耍了百般的心思。我原本担忧她不是从小跟着我的丫鬟,忠心不足,就不想用她。无奈我遇上了选秀的大事,荣国府里艰险无数,我必须要找个得力的帮手……我这才收拢了她。
我与司徒静仪,只是在这个特殊的时候才凑到了一块儿。她如今有孕,母家又败落来,在宫里孤独无依,正需要一个庇护;我被皇后视为眼中钉,羽翼又不足,正想拉上一个帮手呢。
司徒静仪以往与我不仅是不合,且多有结怨。不过在宫里头,前一刻还是姐妹的,下一刻就能变成仇敌。前一刻是仇敌,下一刻怎么就不能轻易和好呢?
不过是相互利用而已……只是日后还要提防着她。
***
夏侯明这段日子都是忙碌的。
上一月,他是独宠徐婕妤,但也只招幸了五日而已。这一月他才渐渐地不忙了,出入后宫的次数才多起来。
我估量着,是前朝的局势稳下来了。司徒氏势力太大,一朝倒台,连根拔起和谈容易,枝枝节节都需要料理。
现在终于料理地差不多了。
此时徐婕妤仍是一枝独秀,其余的几个宠妃,如文盈盈、李贵人等,只能分得一两日。不过宫内也并未因此闹腾起来,因着夏侯明来琼宫的次数比招幸徐婕妤还要多,宫人们便说嘴道:“若俪妃出了月子,定能把徐婕妤压下去呢……”
今儿是九月十六,夏侯明又来了。我见怪不怪,坐在榻上与他笑道:“怎么不去凤仪宫呢?皇后娘娘好似传了话请您去用膳。”
“你总是把朕往外推。”夏侯明已经习惯了我这幅“贤德”的模样,再不似两年前那样暴怒了。他也不恼我,就笑着道:“皇后已经年过三十了,你不足双十年华,两下相较,朕自然属意你。”
我看他心情好,也乐得和他打趣儿,笑着接话道:“徐婕妤可是绝色呢,又比臣妾小两岁。”
“可她那儿就一个人啊,你这儿还有个小东西。”他指一指正在炕头上玩乐的珺儿。
提及珺儿,我心里便“扑”地柔软下来。因着夏侯明是珺儿的父亲,我甚至对夏侯明都有些额外的好感。
就算他是因着政治上的原因才喜爱珺儿,那也是父亲的喜欢与疼爱啊……看那娴婕妤,她也是有孕的,可夏侯明只是每月去坐一两趟,草草地探望过就走,哪里像对我们母子这样上心。
因着司徒氏的大罪,夏侯明对她,终究是不复从前的宠爱了。
夏侯明起身去逗弄珺儿,我也凑了过去。珺儿正被乳母张氏帮着翻身。
张氏已经生养了三个子女,对付小孩子很有一套。是她跟我进言,说小孩子要多动一动,日后才能长得结实。我于是就同意她每日帮着珺儿翻身。
张氏是乳母,她一辈子都会是珺儿的下人,自然是真心为着孩子好。可惜珺儿很不领情,他现在就是闲闲地躺着闭目养神,张氏赔着笑脸举着宁妃娘娘的金童在侧逗着他,他都懒得睁开眼看一看;张氏无奈伸手去推他,帮他翻身,他还是气定神闲地躺着,推一下动一下,不推就不动……
我有时候也去帮张氏推他,但他连我这个亲娘的面子都不给,总之就是懒得动弹。
我跟夏侯明解释了“翻身运动”的重要性,夏侯明深以为然,就要伸手帮忙。
但是当夏侯明粗糙的手指头碰到珺儿的小胳膊的时候,这孩子的眼睛就睁开了。
他嘻嘻笑着,伸出两根手指来指着夏侯明。
有进步!能把手指头伸出来了!
夏侯明大喜,笑道:“他果然和爹最亲!”便两只手捧住珺儿的小身子帮他翻身。
这次珺儿竟然翻过去了。不曾想,夏侯明竟然擅长对付小孩子。
不过……好像不太对劲啊,夏侯明的手法并不高明,张氏才最熟练呢,可这孩子却懒得搭理我和张氏。
怎么就和夏侯明看对眼了呢?
我心里觉着不悦了。这感觉是怎么回事……恩,就是不顺心。
珺儿,我可是你的生母啊!怀胎十月的是我,而不是夏侯明!你怎么能这样呢!
我是怎么也想不通他为何会偏爱夏侯明。就算是父亲与孩子的血缘,但我身为母亲,亦是血脉相连的,怎么会有偏心呢……
以往我看着夏侯明喜爱珺儿,我心里就觉着高兴,但现在……
我不高兴。
珺儿肯赏脸给夏侯明,但他也只是翻了几下,最后就睡着了。
夏侯明已经很开心,不住地夸:“是个孝顺父亲的好孩子!”
我命张氏把孩子抱走了,勉强笑道:“只是因着臣妾每日和他在一块儿,他腻歪。您来一趟,他就稀罕。”
夏侯明仍旧开心地夸赞了好几句。最后他朝我道:“朕和你在一块的时间究竟是少了。”
我低头道:“皇上几乎每日都过来小坐,您对臣妾母子已经很好。”
他看我一眼,眸子里有些许玩味的笑意。我一惊,这才发觉他的意思——他是想着要我……
我不由地大窘,脸颊上也羞红了,低低地道:“臣妾身子还不利索呢……”
“朕会忍着的。”他笑道:“不过你可以做些旁的事情来服侍朕。”
***
他命我去乾清宫侍墨。
侍墨,就是去御书房里伺候。后宫不得干政,嫔妃们去了,不过是伺候着端茶、研墨、递帕子等。但即便是这样,侍墨也是宫里第一等长脸的事情。
夏侯明是鲜少传召嫔妃侍墨的,至少在我进宫之后,我就从未听说过这事情。以往或许也没有吧。
我思量着,是夏侯明此人阴狠多疑,才不允许嫔妃们进书房,怕被偷瞧了什么去。当时是司徒氏把持朝政,他面上平庸,实则在暗暗酝酿。遂那个时候,御书房里定是有许多不得了的事情,是丝毫不能够泄密的。
现在心腹大患除了,他终于成为一个名正言顺的帝王,这才召了我去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