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黑、潮湿、困闷、窒息……这些能想到的词语也不能完全概括位于裘庄水池正地下的审讯囚笼。
好在金生火在谍场上鏖战了这么些年，对任何危机或者大场面早已见怪不怪，又何惧一个小小的裘庄地牢？所以，当王田香把他带进来的时候，金生火只是身体上被这地下的潮湿冷气激得颤抖了一下，嘴角却依然带着惯有的假笑跟着进去了。
金生火坐在刑讯凳上后，王田香道歉说：“金处长对不住了，我也是按龙川大佐的吩咐办事，希望请您见谅。”
“没关系，我理解，”金生火还是笑得这么和蔼，“虽然你我同在一个屋檐下共事多年，但也只有你才是日军长官的忠实走狗，随叫随到。所以你又怎么可能为了你我之间那微不足道的同事情谊而背叛你真正主人的意思呢？”
“我说得对吗？王处长？”
这段话听得王田香又难过又不甘。难过的是金生火的话虽然听起来刺耳又硌人，但确实是事实；不甘的是自己虽的确为日本人卖命，可骨子里依然是中国人，看着鬼子残杀自己的国人同胞，他的心里又岂能没有不恨和不忍？如果不是身在乱世非要为了活命，又有几个汉奸是真的想当汉奸的？若有更好的选择，他想自己一定不会再走上这条路的。
可是这些心里话他能和金生火说吗？不能。他跟任何人都不能说。因为这不仅到处都是日本兵，而且此时他的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他就更不能说了——
龙川肥原来了。
王田香终究是没有接腔，只侧身低头向来人报告道：“报告大佐，按照您的吩咐，人我带回来了。”
“王处长辛苦了，”龙川肥原赞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这里没你事了，你下去休息吧。”
“是。”
“哈哈哈哈哈……”在王田香走后，金生火却突然笑了起来。
“金处长，什么事让你这么开心？难道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要让王处长把你请回来吗？”龙川肥原缓缓问道。
金生火笑声渐止，云淡风轻道：“愿闻其详。”
龙川肥原将一张纸放在他面前：“金处长作为间谍真是高效啊，出裘庄不到三个小时，□□地下组织就收到了情报。你们戴局长果然名不虚传，培养的都是顶尖的高手。”
金生火拿起纸瞥了一眼，问道：“大佐，这是什么？”
“你传给你组织的情报啊。”
“在中国如果还有一个人比蒋委员长更恨gongchan.d的话，就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戴局长。所以我绝对不可能是什么老鬼。”
“可是，”龙川肥原道，“以金处长的能力，做一个双面间谍，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荒谬，太荒谬了……”
龙川肥原不理他，继续道：“原本我就对你离开军统投奔汪主席的动机十分可疑，现在看来一切就都能解释清楚了。因为你的真实身份就是，中g地下组织的间谍。”
“哈哈哈……”金生火又忍不住笑了起来，“是白小年告诉你的是吧？要不然这样大佐，劳烦您把他叫来，他说的这个双面间谍的推测还是我教给他的呢。”
“所以，金处长这是承认，在你们进入裘庄的第一天起，你们对抗我的审讯行动，是你一手策划和实施的了？”
“这么说，是他们一起告发的我？”随后又自言自语般苦笑道，“我金生火一生最擅长结盟和算计，没想到最后反倒被别人一起结盟算计了。也不冤枉，呵呵……”
顿了顿，金生火又问道：“可是龙川大佐，这些都是他们的一面之词加上你毫无根据的推测，就能直接敲定我的‘老鬼’身份了？”
龙川肥原摇摇头道：“不，还不止这些，除了你面前黄雀发给我的这份情报，我还有一个更大胆的推测：你的女儿，是ji女——”
“戴笠培养的顶尖的间谍，堂堂剿总司令部情报处处长，掌上明珠居然是一个积年□□i，这比李宁玉的假丈夫哥哥还要荒唐至极。金处长，恐怕……你得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我无法解释。我只能告诉你，我女儿她绝对不是ji女。”
“当然，ji女不是间谍，她没有履历可查，可是ji女身上的痕迹，要比间谍更难消灭。王田香处长的出身，我想金处长一定十分清楚，既然你无法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那我就请王处长亲自鉴定一下贵千金……”
“龙川大佐，”金生火终究是有些急了，他一下子站了起来，生平第一次用低三下四的语气恳求道，“我求大佐放过我的女儿，她和gon□□、和戴笠都毫无关系。她只是一个可怜的孩子。”
“那金处长您呢？”
“龙川大佐您不就是想要一份我金生火就是老鬼的供状吗？”
龙川肥原点头：“金处长说的不错，我的确需要这么一份供状。没办法，愚蠢的□□，你我都不能免俗。”
金生火明白了。他又缓缓坐下，看着眼前的日本鬼子。果然，一切真如他料想的那样。自打他揭开白小年身世的那一刻起，他就注定不能活着走出裘庄了。而自此，龙川肥原心里的那只鬼，早已变成了与他自己血脉相连的一根刺。内心日夜承受着这锥心麻痒又酸痛无比的苦难，龙川肥原终于坐不住了，他的手终于伸到自己身上来了，自己逃不掉、也躲不开了。
也罢，既然走不掉了，那就只能尽全力保住自己此刻最想保护的人，不枉自己的白白牺牲。
于是，他开口道：“大佐想要的供状，我都可以写。但是我还有最后一个请求。”
“说吧，死人最后的愿望，没有人可以拒绝。”
“我想见一个人。”
“谁？”
“李宁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