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年纪的她跪在方浅歌身侧,不管是说的话还是举手投足间透出的那一份镇定,都让殿中人暗暗瞠目。
杜逸辰看着自己的女儿,头皮一痛,马上就尖利的对方浅歌骂道,“方浅歌,你这个当母亲的一点都不自重。现在微微也跟着你学坏了!”
杜老夫人也是一脸嫌弃的瞪了瞪杜微微,不悦的喝道,“微微,你好歹是我们杜家的人,你若是支持你那喜欢胡闹的娘亲,那你以后就不是我们杜家的人。我们杜家的一切以后也再与你无关。”
她这话的潜台词就是:杜微微,你若离开了我们杜家,你就什么都不是了。小心连右相绍燕墨都不肯娶你了。到时候有你哭的!
杜微微抿着唇,目光里没有一丝的躲闪,直视昭明帝,“皇上,姻缘姻缘,结的就是百年之好。可若是两个人从来都是同床异梦,那何来的一个‘好’字?皇上只听我父亲和祖母说我娘亲是如何如何的胡闹,可皇上不知道在杜府时,有一次我父亲和娘亲吵架,我夫妻抄起一把椅子就向她砸去,幸好那把椅子最后砸到了微微的额头上……”
将散在额前的一缕头发轻轻拂起,她光滑的额头上还有浅浅的疤痕。
绍燕墨邪眸微微一眯,扫向杜逸辰的目光陡然一厉。
这满朝的文武百官都知道杜微微马上就要成为他的新娘子了,现在他既然知道他的准新娘子被杜逸辰这么欺负,他如果还咽下这口气,那他还算是男人吗?
端起酒杯,他的大拇指和食指紧捏着酒杯的边缘,力度大的几乎要被酒杯直接捏碎了。
殿中央杜微微又继续说道,“还有一次,我父亲喝醉酒,又回家找我娘亲吵闹。这一次是我哥哥和我一起去劝的。我们兄妹两进屋时就看见我父亲一只手掐着我娘亲的脖子,一脸狰狞的恨不得直接将她掐死。事后,我爹去了府中小妾那里,和小妾缠绵了一夜。而我娘亲则是哭了一夜。
皇上您也劝我娘亲不要和离。但对于这样一个只要吵了架,就非要置对方于死地夫君,我娘亲下次若是又不小心得罪了他,恰好他们吵架时也没有人去劝说,那我娘亲怎么办?皇上您能保证我娘亲的性命吗?”
杜微微语声落,殿中不少妇人和千金小姐倒是一下子同情起方浅歌来了。像杜逸辰这般暴戾的人,难保方浅歌下次与他吵架时,他不会把方浅歌直接弄死。
杜微微刚才说的那些事情,安阳侯从来就没有从方浅歌嘴里听说过。如今亲眼听见外孙女对杜逸辰的这般控诉,他心一抽痛,一阖眼仿佛就能看见了杜逸辰那个畜生竟是抄起一把椅子就向他的女儿砸去。
心头一疼,爱女心切的他也顾不上其他了,直接从自己的座位上起身,也走至殿中,向昭明帝跪下,乞求道,“皇上,老臣和贱内只育有浅儿这个女儿。她从小到大就是我们府里所有人珍宠的宝贝。当年也是杜逸辰上门求娶她的,可没想到这寡情之人竟然如此对老臣的女儿,老臣恳请皇上准予他们两人和离。即使老臣的女儿和离回了方府,老臣也愿意养她一辈子。”
安阳侯站出来表明了态度,安阳侯的几个儿子也纷纷出来表示支持自己的父亲。
两边这算是闹的不可开交了。杜景轩心里对杜逸辰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幻想的,如今两边闹成这样,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支持谁,干脆就两边谁也不帮忙。
昭明帝俯瞰着已经乱成一锅粥的杜府和方府,在这种状况下,他若是还执意的让侍卫将“闹事”的方浅歌拉出去受罚,那最后寒的就是安阳侯一众人的心了。
可杜逸辰又不肯和离。
这事情还真让他这个皇帝也为难了。该怎么办呢?
昭明帝捋着胡须先是看了看坐在下作的左相沈情之,问道,“沈爱卿,你认为这事情该怎么办?”
沈情之精致温润的眉眼轻皱了皱,以杜逸辰刚才在内殿里对大女儿杜云若的态度,他相信杜微微的说的话。
浅浅一笑,他恭声对昭明帝道,“皇上,微臣从小就听微臣的祖母说:夫妻两人若是相处的不睦,那责任肯定不只是一方的。既然方氏和杜大人都闹成这般了,两人再在一起也只会是一对怨偶,皇上您不如就索性让两人和离吧。”
沈情之这话说的很巧妙。刚才杜逸辰一直在指责方浅歌胡闹、不安分等等,杜老夫人也指责方浅歌如何如何。沈情之说夫妻相处之道,若是不睦,责任肯定不是一方的。这话就含蓄的表示,方浅歌会胡闹、会不安分,那杜逸辰也是有责任的。
沈情之的偏向性很明显啊。
昭明帝沉思着点了点头,又回头去看另一侧的右相绍燕墨,“燕墨,你怎么说?”
绍燕墨被昭明帝点名,放下手中的酒杯,翩然起身,笑着对昭明帝拱拱手,“皇上,在微臣表明自己的态度前,能否允许微臣先做一件事情?”
“你想做什么?”昭明帝盯着他嘴角边的促狭之意,隐隐不安的问道。
“陛下很快就会知道了!”绍燕墨俏皮的咂咂嘴唇,然后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下,竟是抓起了自己坐的梨花雕木椅子。
他向杜逸辰站着的方向走去,在离他大概有两米的地方时,他如两片锋利刀片状的嘴唇一启,冷冷吐声,“除了杜逸辰,其他人都先给我让开!”
话一落下,杜微微他们便只瞧见绍燕墨抓起了那把梨花木雕制而成的椅子就要向杜逸辰的方向砸来,众人下意识的就逃开了。杜逸辰眼眸一闪,瞥见一抹黑影向他砸来,以他这种性子会怎么可能乖乖的跪在那里啊,他身子一闪,就闪身要避开那飞来的椅子。
但不知道是绍燕墨早就料到杜逸辰会避开他的袭击,所以提前做好了准备,总之那把梨花木的椅子在半空中飞出了一道弧度后,还是重重的砸在杜逸辰的脑门上。
“啊!”脑门处蓦的传来一阵锐利的尖痛感,杜逸辰便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险些就昏死过去了。他伸手去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手心里马上就沾上了黏稠的血液。
而那把梨花木制成的椅子也在摔落在地上后碎裂开,连骨架都散开了。
“燕墨!你胡闹什么!”昭明帝非常不悦的喝了绍燕墨一下,语气里已经是对他的浓烈不满了。绍燕墨似乎并没有被昭明帝的态度而影响了自己的心情。
伸手轻拍了拍衣袍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他笑的邪佞而奸诈,“皇上您刚才问微臣是怎么想的。微臣当然是不希望微臣未来的岳丈和未来的岳母和离了!”
绍燕墨的话让殿中人又齐齐一愣,皆是不知道他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杜微微瞅了一眼被绍燕墨砸出一道血口子的杜逸辰,心里有点暗爽。
但听了他的话后,她一时间也琢磨不透绍燕墨心里到底又在算计什么了?
就在众人都疑惑之时,绍燕墨微微勾起了唇角,那俊美脸上妖冶横生,“皇上,夫妻吵架历来都是床头吵架床尾和的。微臣的准岳母之所以要和微臣的准岳丈和离,那还不是因为在吵架时打不过他,所以才要和离的嘛。
所以,微臣已经替微臣的准岳母想到一个好办法了。那就是:以后他们两若是再吵架,微臣的准岳母可以不用动手,让微臣这个准女婿替她跟丈夫打架。微臣和杜大人都是男人,我们男人之间的战争打起来那自然是不相上下了。微臣保证,微臣的准岳母听了微臣的提议,一定舍不得再和杜大人和离了。”
“噗嗤!”他这所谓的好办法让殿中许多人都忍不住偷偷笑了起来,就连昭明帝也被雷到了。他这哪里是什么好办法啊,这明明就是馊主意嘛。
杜微微也被他口中说出的好办法给惹笑了,以绍燕墨的能力,真的和杜逸辰那个渣爹打起来,那只有杜逸辰吃亏的份了。
侧过头,她轻摇了下身侧的母亲。方浅歌显然是被绍燕墨这个“准女婿“给震到了,但只要是不傻,她也知道绍燕墨这是在帮她呢。虽然不喜欢这个“准女婿”,但她想和杜逸辰和离啊。
皱了皱眉,她一脸难为情的说道,“启禀皇上,右相说的……臣妇同意。臣妇今天可以不和离了,以后臣妇和夫君若是再争执,就让右相替臣妇料理……”料理杜逸辰!
绍燕墨满意的看了一眼自己的未来岳母,孺女可教也!
方浅歌不和离了,额头被砸出一个血窟窿的杜逸辰却是不寒而颤。绍燕墨这种心狠手辣之人,得罪了他那只有死路一条啊。可若是他以后真的娶了杜微微,经常去杜府,帮着方浅歌那贱妇,吃亏的只有他了。
不仅是杜逸辰这般想,杜老夫人看着自己儿子额头上的伤口,心里也惴惴不安起来。她也得罪不起绍燕墨这尊大佛啊。今天他是摆明给方浅歌母女撑腰了,他们若是还不肯退步,那倒霉的就只有他们了。
杜老夫人轻捻了捻佛珠,心里念了几句“哦米拖佛”。杜逸辰没有她这般磨蹭,已经一边捂住自己受伤的额头,一边说道,“启禀皇上,微臣被右相这么一砸,已经想通了。与其与浅儿苦苦纠缠,做一对怨偶,不如就放手成全她的另一段缘分。”
这是到最后也要黑一把方浅歌的节奏啊。
方浅歌心里又拱起一团火,就要开口骂杜逸辰血口喷人。
绍燕墨却又是先于她开口说道,悠然道,“诶,杜侯爷,你真真的就是一个好男人啊。既然你自己都说愿意和离了,那皇上他也不会再干涉你们了。”
方浅歌听绍燕墨竟然夸奖起杜逸辰来,心里马上不满起来。她又想要发作,这一次被杜微微给按住了。在杜微微看来,眼下能让自己的娘亲和杜逸辰和离已经是很好的一件事情了。
至于其他,等这事情过后,她有办法帮自己娘亲洗清杜逸辰泼在她身上的脏水。
昭明帝起初对绍燕墨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抄起椅子砸向杜逸辰的事情极为不满,但现在他眼见着杜逸辰自己已经愿意和离,这两人和离的事情算是搞定了,他也不用让安阳侯再寒心,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件事情是绍燕墨一手促成的,也是他要担恶名的。所以,对他这个皇帝来说,该办的事情办好了,该担的罪名也有人挑过去了,他乐得清闲。
清了清嗓子,他阴沉的脸上也终于又有了笑容,“杜爱卿、方氏,你们两人今天既然都愿意和离。那朕索性就依了你们两人。朕马上就让礼官给你们草拟和离书,拿了和离书后,你们两人再无瓜葛。你们可愿意?”
“微臣愿意!”
“臣妇愿意!”
两人异口同声的回答这昭明帝。
昭明帝便特地让礼官去给两人草拟和离书,大概半柱香的时间都不到,礼官拿着拟好的和离书又匆匆进了殿。
将拟好的和离书给两人都看了一遍,在确定没有异常时,两人和离的事情也就算是真真正正的确定下来了。
两人在分道扬镳之前,又互相看了对方一眼,杜逸辰眼里是恶毒的诅咒,他凑近方浅歌,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恶毒满满的说道,“方浅歌,离了我你也休想过得好!我会让你成为整个京都城百姓的笑话的!”
方浅歌贝齿用力的咬在唇瓣上,在嘴唇上咬出一条的血痕,也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杜逸辰,我的事情就不需要你操心了。你现在要记住的是……当年你娶我时,虽然也是个世袭的侯爷,但你们杜家穷的一清二白。这些年可以说是靠我的嫁妆你才能活的那么舒服,等咱们和离了,我倒是要看看你这个落魄的侯爷怎么让我成为整个京都城的笑话的!”
那些拮据的日子对杜逸辰来说像是上辈子的事情,所以听到方浅歌这么一说,他似乎这才是第一次的想起方浅歌的那些嫁妆。
“杜侯爷!”杜逸辰沉眸,整个人似乎是陷入了沉思中。却是在此时,正好有一道声音在他耳畔边响起,他被那道声音打断了沉思,当他抬头看时,就看到绍燕墨不知怎么的黑沉着一张脸,手里竟是又拿起了一把长剑向他刺来。
电石火光之间,他想起了内殿里被龚元培刺的痛不欲生的杜云若。
他不能重蹈杜云若的覆辙!
不能!一定不能!
眼角的余光瞥见身侧站着的方浅歌,他想也不想的直接一伸手,用力的将方浅歌往他面前一扯,直接将方浅歌推出去去挡绍燕墨刺来的长剑……
方浅歌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男人会在这种时候将她拉出去去挡剑,眼看着绍燕墨刺来的利剑越来越逼近她,她整个人吓得全身都在不停的打颤,下意识的闭上眼睛准备去迎接那刺向的长剑……
可是预料中的那种疼痛感一直没有落下,她悄悄的睁开眼睛,看到的是绍燕墨手上提着的利剑在离她大概只有一寸的地方停下了。
从鬼门关里走了一圈,她马上松口气。
可就是在此时,她又听到绍燕墨笑的极为邪魅的声音响起,绍燕墨看着她身后的杜逸辰,撇撇嘴角,“杜侯爷,你果然是个‘好’男人啊。大难临头,能用这么特别的一种方式保护和你同床共枕了十多年的妻子,本相可真是佩服啊!”
此话是满满的嘲弄,殿中人也因为杜逸辰刚才的本能反应又开始议论起来。本来殿中还是有妇人同情杜逸辰的,但看到他这副反应,皆是不齿起来.。
大难临头,把自己妻子推出去,这算什么男人啊!
或者说,她们若是也遇到了他这样胆小卑鄙的夫君,她们或许也会和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