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晓妹那边还在医院，对口专业的律师们早就踏破了门槛，等潘晓妹的情况稳定下来了，手术也做好了之后，几个女儿和亲属们终于静的下来心去挑选委托律师了。立富他们做工程的，免不了要经常跟律师们打打交道，虽然细分的专业领域不同，但同为律师对口碑倒是都有耳闻的。很快，代表律师便被挑选了出来，委托的合同也经由双方签了字。 一场普通的车祸案件，在双方都相当配合的状态下，耗时了两年多的时间。从出院到伤情鉴定，到官司，十几万的手术费还不包括任何的其他经济开支，对方在官司未结之前按规定垫付的只有那一万的交强险。加上营养和护理费，以及之后的康复理疗，以及一趟一趟的车费等等等，一般的家庭根本就承受不起这样的变故。 这一场长时间的拉锯战，到了最后的赔付阶段时，一向配合度好讲话的王家人集体恼怒了，呈现了拒不想配合的情形。起先是交通事故赔偿标准，它分为农村和城镇户口，且按照城镇标准计算所得的赔偿款远远高于按照农村标准计算所得的赔偿款。众生平等的起始标准好像在那一刻变的苍白无力，令人哑口。随着交涉的不断深入，伴随着赔偿金额的拉扯，言语间好像似在苛责姐妹众人不该费尽心机的去救治母亲一样。 那律师在双方争执完之后，喘着气低着头说道：“医药费我们包了，其他的汤药费也只能按标准赔偿，你们当子女的心善，多掏的钱跟我们没关系。至于赔偿费低，那我也没办法，谁叫你们是农村户口，要是城镇户口，那标准不就不一样了吗？还是投胎没投好啊，怪我们干嘛？其次，是你们非要折腾非要救的，那么多医生、专家都说了救不了了，你们非得折腾，现在治好了，只落个十级伤残，那当然赔不了几个钱咯。你要是不治，任她残废，你这伤情鉴定的等级不就高了嘛，那赔付的额度自然也就跟着水涨船高了。再说了，大妈都多大岁数了，这马上就退休了，能赔这么多就不错了。要是不救，或者高位截瘫，那你们~~不就赚了。既要人又要钱，哪有那么好的事。。。”
还没等那边说完，这边的家属早就气愤的要抄东西打人了，那骂人的话早就随着气压咆哮出了胸膛，好在，这种谈判总还是有第三方在场的。一时间，所有的人都出来阻拦了，抱腰的抱腰，拉胳膊的拉胳膊，还有人将能看到的所有利器全都收了起来，以免事态进一步升级。经过不断的安抚，那种气愤一时间变成了悲伤，哭泣、难过，伤心的事情很多，那段话戳伤了太多的人性脆弱面。 “我们救自己的母亲，还错了？这还错了吗？那是我妈！我妈！！！”
“哪怕不是。。。。”
一边说着，一边难过的语塞，不肯说出那如鲠在喉的话语，只好换着法子在说道：“这不是生意，这是人！活生生的人！是人！！！”
“我知道，我知道，我理解你们的心情，这个我们现在不谈，我们先平复一下心情。不要冲动，不要冲动，不要落入别人的陷阱，不要，千万不要。要冷静，一定要冷静，打人、伤人都是犯法的，对方还是律师，千万不要冲动。”
这边的代理律师一边平复着他们的心情，一边让那人离开了，紧接着添置了些茶水在隔壁休息室，让他们去那里先冷静冷静，同时也是打一个时间差，让两边的人先后出门。 谈判一次次的告吹，对方律师抠字眼的逐字逐句的研究着赔偿的金额，所说的话语往往一开口就挑衅着家属的底线。没办法，经过多方的劝说，最终王家这边还是一致决定了，签了全权委托书，就连官司也不去了，以免庭审现场对于一些言辞产生过激的反应，扰乱了法庭。 最终官司尘埃落定，除了手术费外，其余费用共计赔偿了十二万五。拿着那笔赔偿款，王家上下都无奈的笑了笑。看开了，也只有看开了。那天立富立强来劝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工地上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真要是出了问题丢了命，赔的也不过就是那些。七八十万一条命，哪怕赔偿金额这几年水涨船高了一些，但哪又有什么用？命啊！活着，千难万难，但至少还有可能，死后有什么？一串冰冷的数字，换不来房，换不来心安，换不来亲人安稳。人没事就好，人没事就好。。。 康复好之后的潘晓妹跟着王江湖回了老家，自那一年上海开发到如今，他们这一辈的建设者好像到了该跟上海这座大城市话别的时候了。如今，时代变了，世事变迁，很多新事物新观念不断的涌现，他们也是真的老了。再望一眼上海，姐弟们看着身边的子女们，现如今是他们的时代了。这一座城，他们终其一身，终于建好了，上海的大开发很成功，如今也已经跟世界接了轨，他们这一辈也该退了。 四五辆的汽车，一辆一辆的上了高架，经过了几个高速路口，潘晓妹在几个女儿和两个弟弟的陪同下，回了老家。如今，他们夫妻俩回归了田园，立富也有了隐退之意，他们这一辈的包工头就剩立强这样的中年还在那挣扎求生，后辈们如周文清一辈的也早就足以抵挡一面了。 夜晚里，立强再一次去了立富那儿。王家，王江湖召集了所有的女儿们，他尴尬又有些局促的问道：“如今，我跟你妈都算是死里逃生过一回了，人也老了，俗话说落叶归根，我们如今也回家了。我说这些也不是想问你们要生活费，你们不用急着掏钱。只是，我跟你妈总归会老的，人老了就会死。可能是意外，当然我希望是寿终正寝，但我想表达的是，等我们死后，你们打算怎么办？这葬礼。。。”
“不会的，不会的。”
虽然知道父亲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事实，但作为子女总还是会尽可能的忽视这一点。不想提，也不愿意想。虽然一个个都泪流满面，虽然二老的鬓角也已经花白，但身为子女总是不忍想到百年之后的事情，本能的抗拒着。 “没什么不可能的。人嘛，总得走的，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嘛，我跟你妈也不会有特殊，没什么不可能的。”
潘晓妹握着王江湖的手，他红着眼眶，眼神闪躲的继续说道：“我说这些也不是为了别的，只是我们总归都是农村的。我老了想回家，等百年我也不想去其他地方。可。。。你们一直不大乐意去祭祖的，那等我老了，你们真的打算去找老大家的两个哥哥，又或是小叔家的承训？”
“不要！不要。。。”
哭声也掩盖不了这一字一句发自肺腑的拒绝。 “现在不是过去了，你们能祭拜了。可要是你们因为之前的事情，不愿意或者压根不重视这些，那等我老了，你们拿什么来说服他们？女子当孝子，摔盆打幡。。。哪怕时代变了，这不用扶灵了，但这骨灰盒也总得有人要捧吧？”
王江湖也抹了抹眼泪，继续说着：“规矩是要自己打破的，别人做的再好，也只能开了个头，你们都缩着、等着，没用的。有些事，只能自己做，靠不了别人，更不要指望他们会改，还是要自己个主动的去改。这世间的枷锁锁到了谁的头上，就得靠谁去挣脱，指望别人没用。”
“我是老大，这些事我以后会带着她们做的。”
王冬儿哭着站了出来，朗声坚毅的说道：“老五，他们认你，以后公祭的事情，你有时间一定要去！”
“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