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年秋天,王惠贞得知八十九岁的汪元贞病故,她让侄孙开车送她去参加葬礼。
汪元贞的三儿三女加上儿媳女婿和孙辈曾孙辈二三十人,按规矩披麻戴孝在院门口跪着迎接王惠贞。 “起来,孩子们快起来!”她招呼了孩子们,拄着拐径直走入灵堂。
她在汪元贞的棺材上轻轻拍了三下,说:“值了——汪元贞你也算值了。”为汪元贞念经超度的,没有了斋姑娘,而是三个云空寺的僧人,其中一个是年近九旬的灵彻大师——康宏。 还有一个参加佛事的是比王惠贞还大几岁的斋男方济士。 在灵堂里主持佛事的灵彻大师和方济士见王惠贞进来,同时起身,同时向她施礼道:“阿弥陀佛!”
王惠贞也还礼道了声:“阿弥陀佛。”
由两位年轻僧人念着经,王惠贞看见灵娄彻大师和方济士坐在一旁小声交谈着,看得出来他们谈得很投机。 在这里吃了下午饭后,王惠贞告辞回家,灵彻大师和方济士和汪元贞的晚辈们把她送上车。 第二天中午,在养老院的王惠贞从来做工的一个人口中听到一个消息——方济士死了,昨天晚上那两年轻僧人念经念到十点过时,方济士要他们两人休息,由他代替他们念经。 他闭着眼睛背诵着经文,念了约半个小时后,他越念越大声,越念越大声,虽然盘坐在秧草凳上,可他的两胳膊两手开始比划着,边念边比划,越念越大声,越比越激动。 突然,他声音停了,比划停了,身子一歪倒在地上,再也没醒过来。 “方大哥比我大两三岁,我要去送送他。”
王惠贞听到消息后,只说了这句。
为方济士超度的,仍然是灵彻大师和那两个年轻僧人,负责安埋方济士的,是他大哥的两个孙子——他的侄孙。 再次送王惠贞上车回家时,灵彻大师对王惠贞施了一礼道:“阿弥陀佛,昨日才见,今日又见。”王惠贞还礼,想了想说:“阿弥陀佛,该见不见,不见却见。”
灵彻大师:“见是不见,不见是见。”
2010年,94岁的王惠贞见到了一个人——当年的插队知青董怡,董怡是即将退休的大学教授,她从上海来昆明出席一个学术会议,特意过来看望王惠贞。 董怡当年离开后一直坚持每年春夏秋冬各来一封信问候两位大孃,两人也都合写一封信回给董怡。 王惠贞在回董怡的信中,什么都说了,就是没说康宏还活着这事。可董怡还是从她们回信的字里行间分析出了“那个人”可能还在世,并且通过自己在台湾和美国的朋友打听到了康宏的近况,毕竟康宏的公司还是有些名气的。 当董怡把自己知道的情况讲给王惠贞听后,王惠贞点着她的脑门说:“机灵的丫头,什么都瞒不过你。”
于是王惠贞把康宏回来找她直到现在变成灵彻大师的事原原本本地讲给董怡。 第二天,董怡对王惠贞说:“大孃,我有个主意。”
王惠贞笑道:“小丫头又有什么鬼主意?”
董怡:“让灵彻大师住到这养老院来。”
“不不不——你这真是个鬼主意,不行!不行!要不得!要不得!”
王惠贞连连摆手。
董怡:“为什么要不得?你这里不是养老院吗?他也是老人啊!”王惠贞:“我这里只收俗人,不收僧人,僧人老了自然有寺院养,不该来这养老院。”
董怡笑笑,没再说什么。 第二天,董怡告辞而去。 第四天,董怡竟然又回来了,和她一起来的还有身着僧服的灵彻大师和王礼正。 董怡对王惠贞说:“大孃,养老院的法人代表王礼正先生已经决定,让灵彻大师住到养老院,灵彻大师是虽然是僧人,可他也年事已高,和寺里的其他僧人饮食不和,不便在寺里住。这养老院有专门的斋饭炊具还有医院也方便,可以住到这里来,还要在这里单独修个小寺院供他居住。这不仅仅是王礼正先生的意思,也是县政府的意思,县政府说灵彻大师的儿子是本地重要的投资商,理应为投资商的家人提供方便,这也是改善环境。”
王惠贞看着侄儿:“是这样的吗?”
王礼正:“是这样的,大孃,是我的意思,也是县上领导的意思,也是灵彻大师的意思。”
“阿弥陀佛——随缘吧。”
王惠贞合掌念道。
“阿弥陀佛——随缘。”灵彻大师也合掌念道。
第二天,与“洪先生”合资的机械公司派人来,只一周时间,便在养老院一角建起了一栋一楼一底的小巧的适合一个人居住的小楼,楼上是斋房兼书房,供奉着真人大小的如来佛象。 这小楼名叫“小云空寺”。 灵彻大师每天只在早上和傍晚出来在“小云空寺”前的两棵柳树下打打拳,活动活动筋骨,其他时间都关在屋里见不到人。 王惠贞从没走到过“小云空庵”前,可从居住的二楼寝室的窗户,每天一早一晚她都能看见他。 灵彻大师也从没来找过她。 春花凋去秋叶落,时间又就这样过去一年。 2011年,王惠贞95岁时,其他斋姑娘都去世了,世上斋姑娘只剩她一人。 这天,王惠贞正在自己屋里捻着佛珠默念经文,门敲响了,这敲门声不象院里的清洁工,或其他熟悉的人的敲法。 她开门一看,是灵彻大师。 “阿弥陀佛——”他对她施礼。 “阿弥陀佛——”她也对他施礼。 “我可以进吗?”问。
她犹豫了一下,说:“你不是说不见是见吗?为什么还要来?”灵彻大师笑了笑,说:“我前一句是‘见是不见’,心无杂念,为什么要怕见呢?你每天都要从窗户见到我两次,见了快一年了,不也没生杂念吗?”
“既是心无杂念,就进来吧。”
王惠贞让他进来坐下,问:“真的心无杂念了吗?”
他说:“真无别的杂念,只有一念。”
“什么念?”
她问。
“见你!”他说,“看见你,或随时能看见你,这是我这生的执念,只此一念,别无杂念。”
“来吧!”
他说,“去我的‘小云空寺’,念念经,画画画,说说话,一天就过了。”
“去——去就去!”
王惠贞突然象个小姑娘似的嘟起了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