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芳贞简单给她讲了王惠贞和康宏的故事,王惠贞又说了这信在汪元贞那里被耽误二十多年的事。 董怡听得张口结舌,好半天才说:“这太戏剧了,太有戏剧性了,要不是亲耳听你们说,我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子,不过,王大孃,你和这康宏,你们见面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
“什么叫不是没有可能?”
林芳贞和王惠贞同时不解地看着董怡问。 董怡:“我说不清楚原因,可是我天天都在听收音机,还经常看报纸,我有预感,形势要正在发生变化,国际形势在变,国内形势也会变,海峡两岸形势应该也要变,所以我说不是没有可能,我爸爸说过,一切事物都是在发展变化的,我们就等着变化的那一天吧,应该不会太久了。”
董怡的父亲的话没有说错,一切事物都是在发展变化的。 两年后,董怡结束知青生涯返城,临离开时,她来到林芳贞家,请林芳贞和王惠贞端坐着,分别给两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她说:“林大孃,王大孃,这几年来,你们不但在生活上处处照顾我,还教会我学会了很多东西,你们教会我许多书本上学不到的东西。你们是我的长辈,是我的老师,是我的恩人,要不是你们,我都不知道我能不能熬过这几年,我会永远记住你们,我会经常给你们写信的。”
她这一番话,说得两人都禁不住伤感地落下泪来,拉住她的手,不知说什么好,还是王惠贞说:“你能回城,回到父母身边,这是好事,是天大的好事,我们该笑,该唱,你跟着我们唱一段经吧。”
“好,我跟着两位大孃唱段经,唱!”
董怡也抹着眼泪说。 于是,三人同时唱起了经文,不是念,也不是诵,而是真正的唱,从她们口中吐出的这经中的每一个字都仿佛是一个欢快的音符,在跳着,蹦着,象一个个欢乐的小孩。 三人相视而笑,相视而唱,唱得佛龛上的佛像也开怀地笑了。 董怡把那台收音机送给了她们俩,她们一人送给董怡一串亲手用木头制作的佛珠,两人象送亲侄女般含泪送走了董怡, 一年后,董怡来信说她考进上海的大学,父母也恢复了工作,还寄来了两张她戴着两串佛珠跟父母的合影,分别写着:“赠敬爱的林大孃”、“赠敬爱的王大孃”,董怡的字下面,还有董怡的父母亲笔写的“谢谢林大姐!”
“谢谢王大姐!”
两人看着照片,同时都流下了眼泪。 又过三年,一场春风吹来,农村土地包产到户。林芳贞的“地主”帽子也被摘了,她和王惠贞一起,成份变成了跟其他人一样——“社员”。 这一年,王惠贞和林芳贞66岁,她们已经当了整整50年的斋姑娘。 林芳贞一个人分到的两亩田和王惠贞一家人的十多亩田刚好挨着,王惠贞家分得的这十多亩田,正好也是解放前她卖掉的田的一部分。 她们俩站在田埂上默默地看着这田,两人都不说话。 过了好一阵,王惠贞从田里捡起一块土,拿着它问林芳贞:“这田真是我的了,不会又变吧?你知识高文化多,你说还会变回去吗?董怡不是说一切事物都是发展变化的吗?”
林芳贞接过她手上的泥块,用她那双从大小姐的细嫩如葱的手变成如今粗如树皮的手捏着泥块,慢慢地,这泥块被她揉成了泥粉。 她手一扬,把手中的泥土扬进风中,说:“放心吧,就算要变也是越变越好,不会越变越坏,因为有一样东西永远不会变。”
“什么东西不会变?”
王惠贞奇怪地问。 林芳贞:“每个人都有盼望着过上更好的日子,这种盼望的心永远不会变,就象这抛进风中的泥土,它最终总是要落回以地上,即便被风吹得再远,最后也要落回地上,这是不会变的,我只是有些担心。”
“担心什么?”
王惠贞问。 林芳贞说:“担心怎样种这二亩田,这么多年都是听哨子上工,听哨子收工,队长叫干啥就干啥,这以后没人管了,我反倒不会种了,还有,牛也分了,这田怎么犁?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哈哈哈——”王惠贞开心地笑了,“你呀,我这十多亩都不担心,你担心什么?”
“你们在说什么呢?担心什么?现在政策这么好,还担心什么?担心大米饭白面馒头吃不完吧?”
两人一回头,是张道松,扛着犁牵着牛,这次分田,他买下了集体两头牛。 王惠贞问:“你这是要去梨田,这不还早吗?”
她看着南方百米开外,她知道张道松家的田在那里。 张道松:“我先把水田犁出来泡上水,我打算多育些秧苗,除了我自家栽的,还卖给别人家一些,这样就用不着每家每户都单独育苗,买来直接载大田就行了,我都问好了有十多户人家要买我的秧苗,你们两个呢?买不买?你们俩要,我可以便宜些。”
林芳贞笑了:“张道松啊,你可真是个人精,一包产到户,你就做起生意来了,你做生意,比王惠贞要差点吧,这还把生意做到她头上来了,你为什么一次买下两头牛呢?”
张道松也笑了:“两头牛可以为别人犁田挣钱呀,我儿子负责一头,我负责一头,两头牛挣两份钱,农活不忙时,我和儿子还可以敲着小铜锣走乡串户当骟匠挣钱,现在政策放开了,谁不想多挣些钱过好日子?要说过做生意,谁能比得上王惠贞,她养蚯蚓喂鸡都弄了好几年了,我觉得你可以扩大规模,办个养鸡场了,喂他个几百只几千几万只,你又可以发了。哈哈哈——” 王惠贞心里咯噔一下,他怎么想得跟我一模一样?她也有办养鸡场的想法,可还只是在自己心里想,谁都没有说,他怎么也想到这点了呢?他这是在提醒自己吗? 张道松说:“你们这儿说话,我要去犁田了,现在没有队长吹哨子叫上工了,劳动也要自觉啊,走了,狼甲,犁田去了。”
他拉拉牛鼻绳悠扬地大声说,象在唱歌。 “狼甲?”
王惠贞不由自主脱口而出这两字,这牛怎么会是狼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