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后来王惠贞没嫁人,反倒是原先坚定地要把斋姑娘当下去的她嫁了人,她自己也就再不敢从心里瞧不起王惠贞了。 她知道菩萨在看着,看着每个人的心,看着每个人做的事,虽然她不当斋姑娘已经二十多年了,她仍然这么认为。 这二十多年来,除了嫁了人生了孩子这两件事,其他方面她做人做事仍然按斋姑娘的标准来要求自己,仍然在家里设置了佛龛供奉着佛像,仍然初一十五吃素。 这最多叫居士,不叫斋姑娘,居士也算是佛的弟子吧,她在心中为自己定位。 回家的路上,她这走边想,要是当时她不那么犹豫,要是她先把信送给王惠贞再回家,就不会有信被火烧了这事,也不会让自己这二十多年来看见王惠贞就想躲开。 曾经有几次,她实在受不了心中的愧责,她想向王惠贞说明一切,哪怕王惠贞骂她一顿打她一顿也比这样在心中自己折磨自己好受,可是,那几次都是走到半路上她又失去了直面王惠贞的勇气,返回了家里。 汪无贞彻底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人啊,真是不能做亏心事,做了亏心事,即便逃脱了菩萨和彿的惩罚,也逃不脱自己良心给自己的惩罚。 汪元贞回到家就一直心不在焉,她脑子里一直都在想为为侄子汪虎说媳妇这事,她之前从没当个媒人,自己也是笨嘴笨舌的人,再说,自己原来当了多年的斋姑娘,后来嫁了人生了娃,还要去当媒人,说不定要招人笑话呢。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可亲侄子托的事又不能不办,这事愁得她饭都吃不香。 晚上,丈夫耿伍说:“看把你愁得那个样子,我问你,汪虎为啥不另外找媒人而要请你去说这亲?为啥不说别人偏要说这玉秀?”
汪元贞:“汪虎说他跟玉秀是在修水库的工地上认识的,两人慢慢就好上了。”
耿伍:“这不就简单了吗?他们两人早就男欢喜女愿意了,你提这亲还不简单?这事怕两人早就商量好了,说不定两家大人早就知道了,心里旧就愿意了,就差媒人提亲这道手续。要是找其他媒婆,不是还人花钱吗,找你这当姑的去说,你肯定诚心办事,还不花钱,汪虎这小子会算得很呢,你放心去吧,归规矩该怎样说就怎样说,我保证女方父母会爽快答应。”
汪元贞觉得丈夫说得在理,下一个休息赶集天她去了玉秀家,果然如耿伍说说,没费多少口舌,玉秀的父母就答应了。 两个月后,江虎和玉秀正式订了婚,在订婚宴上,两人特意感谢汪元贞,汪元贞看着两人,想自己原来当斋姑娘,看着别人订婚结婚都要远远地躲开,如今却亲自当媒人成人之美,心中不禁感慨万分。 订婚后,玉秀的父母提出一个要求,要结婚,必须得有房子,要么新盖,要么把老房翻修出足够住的地方。 汪虎的两个哥已经成家分开另过,儿子中他最小,照老规矩他住老屋,以后父母老了也跟他这幺儿过,所以汪虎决定翻修老屋,隔出一章漂亮的新房。 老屋翻修动工的第一天,汪元贞和丈夫,还有自己的在五六个孩子,一家八口全到汪虎家帮忙,加上请的工匠和其他亲邻,二十多人干得热火朝天。 男人们干重活,该拆的拆,该添的添,该补的补,该糊的糊。汪元贞和弟媳及其他几个女人负责做饭。 暂得空闲时,汪元贞坐在院墙边看着房子上忙碌的人们,看着那自己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住了三十二年的老房子,她心中感慨万千。 当年立志当斋姑娘时,有一次她为村里一出嫁的姑娘家帮办酒席回家时,她也站在院门下看着自家这老屋心生感慨。 她感慨那些要嫁人的女人象无根的浮萍,不知道长大后会漂到哪里,会漂到哪个男人家的池塘里去,而她当了斋姑娘,就永远在老家这个池塘里,住在这里,在父母身边,在兄弟和侄儿们身边慢慢变老,最后在出生的这个地方死去。 如今看着这老房子,她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正在这里进进出出,上楼下楼,看到自己在自己那间卧房里伴着佛像一遍又一遍地背诵跟别人学来的经文。她甚至仿佛嗅到了从佛龛上飘出的檀香味。 可转眼间,她已经离开这原以为会在些终老的老屋二十多年,当年的那个斋姑娘,早已是别人床上的女人,早已是六个孩子的母。 如今想来,当斋姑娘那十多年好象是一场飘渺的梦,显得不真实,有时在自己家里,看着丈夫和孩子,她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当过斋姑娘。 “姑,姑你上来一下。”
汪元贞正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中时,侄子汪虎在二楼上从窗户伸出头来向他招手叫她。 “什么事?”
她冲侄子问。 汪虎:“你上来,有样东西,你上来看看。”
汪元贞上到二楼,见灰头土脸的汪虎手上拿着个牛皮纸信封对她说:“姑,刚才我们在移那个装谷子大柜时,在柜子和墙的夹缝里发现这这封信,是寄给王惠贞大孃的,1951年从广东寄来的,还没拆开过呢,王惠贞大孃的信怎么会在我家呢?你看看。”
汪虎说着把信递给汪元贞。 “什么?从广东寄来的王惠贞的信?”
汪元贞先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可看见侄子真递来一封信,她才想信这是真的。 惊讶地接过信仔细一看,虽然牛皮纸看上去已经非常旧了,可上面的字迹还清楚,虽然她不认识字,可是她完全能确定,这就是当年丁山经她转交给王惠贞的那封信,那封她当时犹豫了数次要不要拆开的信,那封之后多次出现在她梦中的信,那封让她愧疚了二十多年的信。 “这——这信是当年一个邮递员让我转交给王惠贞的信。”
汪元贞看着汪虎说。 “当年你那两个调皮的哥哥玩火把床点燃,差点把这房子全烧了,我忙乱中脱下衣服打火,这信本来装在我衣服口袋里的中,打完火后找不到了,我想一定是在用衣服打火时把信掉到火里烧了,怎么——怎么会在这装谷子的大柜子后面呢?”